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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赫連鐵樹朗聲說道:「公主娘娘有諭,請諸位嘉賓用過酒飯之後,齊赴青鳳閣外書房用茶。」

  眾人一聽,都是「哦」的一聲。銀川公主居於青鳳閣,許多人都是知道的,她請大夥兒過去喝茶,那自是要親見眾人,自行選婿。眾少年一聽,都是十分興奮,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總也親眼見到了她。西夏人都說他們公主千嬌百媚,容貌天下無雙,總須見上一見,也不枉了遠道跋涉一場。」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來,說道:「甚麼時候不好喝酒吃肉?這時候不吃啦,咱們瞧瞧公主去!」隨從的八名武士齊聲應道:「是!」吐蕃王子向赫連鐵樹道:「你帶路罷!」赫連鐵樹道:「好,殿下請!」轉身向木婉清拱手道:「段殿下請!」木婉清粗聲粗氣道:「將軍請。」

  一行人由赫連鐵樹引路,穿過一座大花園,轉了幾處迴廊,經過一排假山時,木婉清忽覺身旁多了一人,斜眼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啊」的一聲驚呼出來。那人錦袍玉帶,竟然便是段譽。

  段譽低聲笑道:「段殿下,你受驚啦!」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段譽笑道:「沒有都知道,但瞧這陣仗,也猜到了一二。段殿下,可真難為你啦。」

  木婉清向左右一張,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員在側,卻見段譽身後有兩個青年公子。一個三十歲左右,雙眉斜飛,頗有高傲冷峭之態,另一個卻是容貌絕美。木婉清略加注視,便認出這美少年是王語嫣所扮,她登時怒從心起,道:「你倒好,不聲不響的和王姑娘走了,卻叫我來跟你揹這根木梢。」段譽道:「好妹子,你別生氣,這件事說來話長。我給人投在一口爛泥井裏,險些兒活活餓死在地底。」

  木婉清聽他曾經遇險,關懷之情登時蓋過了氣惱,忙問:「你沒受傷麼?我瞧你臉色不大好。」

  ***

  原來當時段譽在井底被鳩摩智扼住了咽喉,呼吸難通,漸欲暈去。慕容復貼身於井壁高處,幸災樂禍,暗暗欣喜,只盼鳩摩智就此將段譽扼死了。王語嫣拚命擊打鳩摩智,終難令他放手,情急之下,突然張口往鳩摩智右臂上咬去。

  鳩摩智猛覺右臂「曲池穴」上一痛,體內奔騰鼓盪的內力驀然間一瀉千里,自手掌心送入段譽的頭頸。本來他內息膨脹,全身欲炸,忽然間有一個宣洩之所,登感舒暢,扼住段譽咽喉的手指漸漸鬆了。

  他練功時根基紮得極穩,勁力凝聚,難以撼動,雖與段譽軀體相觸,但既沒碰到段譽拇指與手腕等穴道,段譽不會自運「北冥神功」,便無法吸動他的內力。此刻王語嫣在他「曲池穴」上咬了一口,鳩摩智一驚之下,息關大開,內力急瀉而出,源源不絕的注入段譽喉頭「廉泉穴」中。廉泉穴屬於任脈,經天突、璇璣、華蓋、紫宮、中庭數穴,便即通入氣海膻中。

  鳩摩智本來神智迷糊,內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驚:「啊喲!我內力給他這般源源吸去,不多時便成廢人,那可如何是好?」當即運勁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已經遲了,他的內力本就不及段譽渾厚,其中小半進入對方體內後,此消彼長,雙手更是強弱懸殊,雖極力掙扎,始終無法凝聚,不令外流。

  黑暗之中,王語嫣覺得自己一口咬下,鳩摩智便不再扼住段譽的喉嚨,心下大慰,但鳩摩智的手掌仍如釘在段譽頸上一般,任她如何出力拉扯,他手掌總是不肯離開。王語嫣熟知天下名家各派的武功,卻猜不出鳩摩智這一招是甚麼功夫,但想終究不是好事,定然與段譽有害,更加出力去拉。鳩摩智一心盼望她能拉開自己手掌。不料王語嫣猛然間打個寒噤,登覺內力不住外洩。原來段譽的「北冥神功」不分敵我,連王語嫣一些淺淺的內力也都吸了過去。過不多時,段譽、王語嫣與鳩摩智三人一齊暈去。

  慕容復隔了半晌,聽下面三個人皆無聲息,叫了幾聲,不聽到回答,心想:「看來這三人已然同歸於盡。」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王語嫣和自己的情份,不禁又有些傷感,跟著又想:「啊喲,我們被大石封在井內,倘若他三人不死,四人合力,或能脫困而出,現下只剩我一人,那就難得很了。唉,你們要死,何不等大家到了外邊,再拚你死我活?」伸手向上力撐,十餘塊大石重重叠叠的推在井口,幾及萬斤,如何推得動分毫?

  他心下沮喪,正待躍到井底,再加察看,忽聽得上面有說話之聲,語音嘈雜,似乎是西夏的鄉農。原來四人擾攘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城郊鄉農挑了菜蔬,到靈州城中去販賣,經過井邊。

  慕容復尋思:「我若叫喚呼援,眾鄉農未必搬得動這些每塊重達數百斤的大石,搬了幾下搬不動,不免逕自去了,須當動之以利。」於是大聲叫道:「這些金銀財寶都是我的,你們不得眼紅。要分三千兩銀子給你,倒也不妨。」跟著又逼尖嗓子叫道:「這裏許許多多金銀財寶,自然是見者有份,只要有誰見到了,每個人都要分一份的。」隨即裝作嘶啞之聲說道:「別讓旁人聽見了,見者有份,黃金珠寶雖多,終究是分得薄了。」這些假裝的對答,都是以內力遠遠傳送出去。

  眾鄉農聽得清楚,又驚又喜,一窩蜂的去搬抬大石。大石雖重,但眾人合力之下,終於一塊塊的搬了開來。慕容復不等大石全部搬開,一見露出的縫隙已足以通過身子,當即緣井壁而上,颼的一聲,竄了出去。

  眾鄉農吃了一驚,眼見他一瞬即逝,隨即不知去向。眾人疑神疑鬼,雖然害怕,但終於為錢所誘,辛辛苦苦的將十多塊大石都掀在一旁,連結綁縛柴菜的繩索,將一個最大膽的漢子縋入井中。

  這人一到井底,伸手出去,立即碰到鳩摩智,一摸此人全不動彈,只當是具死屍,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忙扯動繩子,旁人將他提了上來。各人仍不死心,商議了一番,點燃了幾根松柴,又到井底察看。但見三具「死屍」滾在污泥之中,一動不動,想已死去多時,卻那裏有甚麼金銀財寶?眾鄉農心想人命關天,倘若驚動了官府,說不定老大爺要誣陷各人謀財害命,膽戰心驚,一鬨而散,回家之後,不免頭痛者有之,發燒者有之。不久便有種種傳說,愚夫愚婦,附會多端。說道每逢月明之夜,井邊便有四個滿身污泥的鬼魂作祟,見者頭痛發燒,身染重病,須得時加祭祀。自此之後,這口枯井之旁,終年香烟不斷。

  直到午牌時分,井底三人才先後醒轉。第一個醒的是王語嫣,她功力本淺,內力雖然全失,但原來並沒多少,受損也就無幾。她醒轉後自然立時便想到段譽,其時雖是天光白日,深井之中仍是目不見物,她伸手一摸,碰到了段譽,叫道:「段郎,段郎,你……你……你怎麼了?」不聽得段譽的應聲,只道他已被鳩摩智扼死,不禁撫「屍」痛哭,將他緊緊抱在胸前,哭道:「段郎,段郎,你對我這麼情深義重,我卻從沒一天有好言語、好顏色對你,我只盼日後絲蘿得託喬木,好好的補報於你,那知道……那知道……我倆竟恁地命苦,今日你命喪惡僧之手……」

  忽聽得鳩摩智道:「姑娘說對了一半,老衲雖是惡僧,段公子卻並非命喪我手。」

  王語嫣驚道:「難道是……是我表哥下的毒手?他……他為甚麼這般狠心?」

  便在這時,段譽內息順暢,醒了過來,聽得王語嫣的嬌聲便在耳邊,心中大喜,又覺得自己被她抱著,當下一動不敢動,唯恐被她察覺,她不免便即放手。

  卻聽得鳩摩智道:「你的段郎非但沒有命喪惡僧之手,恰恰相反,惡僧險些兒命喪段郎之手。」王語嫣垂淚道:「在這當口,你還有心思說笑!你不知我心痛如絞,你還不如將我也扼死了,好讓我追隨段郎於黃泉之下。」段譽聽她這幾句話情深之極,當真是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鳩摩智內力雖失,心思仍是十分縝密,識見當然亦是卓超不凡如舊,但聽得段譽細細的呼吸之聲,顯是在竭力抑制,已猜知他的用意,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段公子,我錯學少林七十二絕技,走火入魔,凶險萬狀,若不是你吸去我的內力,老衲已然瘋狂而死。此刻老衲武功雖失,性命尚在,須得拜謝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段譽是個謙謙君子,忽聽得他說要拜謝自己,忍不住道:「大師何必過謙?在下何德何能,敢說相救大師性命?」

  王語嫣聽到段譽開口說話,大喜之下,又即一怔,當即明白他故意不動,好讓自己抱著他,不禁大羞,用力將他一推,啐了一聲道:「你這人!」

  段譽被她識破機關,也是滿臉通紅,忙站起身來,靠住對面井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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