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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七


  原來那無名老僧正為眾人說法之時,鳩摩智突施毒手,傷了段譽。無名老僧袍袖一拂,將鳩摩智推出數丈之外。鳩摩智不敢停留,轉身飛奔下山。

  蕭峰見段譽身受重傷,立加施救。玄生取出治傷靈藥,給段譽敷上。鳩摩智這一招「火燄刀」勢道凌厲之極,若不是段譽內力深厚,刀勢及胸之時自然而然生出暗勁抵禦,當場便已死於非命。

  蕭峰眼見山風猛烈,段譽重傷之餘,不宜多受風吹,便將他抱到自己昔年的故居中來。他將段譽放在炕上,立即轉身,既要去和父親相見,又須安頓一十八名契丹武士,萬沒料到他義父母死後遺下來的空屋,這幾天來竟然有人居住,而且所住的更是段譽的舊識。

  他再上少林寺時,寺中紛擾已止。蕭遠山和慕容博已在無名老僧佛法點化之下,皈依三寶,在少林寺出家。兩人不但解仇釋怨,而且成了師兄弟。

  蕭遠山所學到的少林派武功既不致傳至遼國,中原群雄便都放了心。蕭峰影蹤不見,十八名契丹武士在靈鷲宮庇護之下,無法加害。各路英雄見大事已了,當即紛紛告辭下山。蕭峰不願和人相見,再起爭端,當下藏身在寺旁的一個山洞之中,直到傍晚,才到山門求見,要和父親相會。

  少林寺的知客僧進去稟報,過了一會,回身出來,說道:「蕭施主,令尊已在本寺出家為僧。他要我轉告施主,他塵緣已了,心得解脫,深感平安喜樂,今後一心學佛參禪,願施主勿以為念。蕭施主在大遼為官,只盼宋遼永息干戈。遼帝若有侵宋之意,請施主發慈悲心腸,眷顧兩國千萬生靈。」

  蕭峰合什道:「是!」心中一陣悲傷,尋思:「爹爹年事已高,今日不願和我相見,此後只怕更無重會之期了。」又想:「我為大遼南院大王,身負南疆重寄。大宋若要侵遼,我自是調兵遣將,阻其北上,但皇上如欲發兵征宋,我自亦當極力諫阻。」

  正尋思間,只聽得腳步聲響,寺中出來七八名老僧,卻是神山上人、哲羅星等一干外來高僧。玄寂、玄生等行禮相送。那波羅星站在玄寂身後,一般的合什送客。

  哲羅星道:「師弟,我西去天竺,今日一別,從此相隔萬里,不知何日再得重會。你當真決意不願回去故鄉,要終老於中土麼?」他以華語向師弟說話,似是防少林寺僧人起疑。波羅星微笑道:「師兄怎地仍是參悟不透?天竺即中土,中土即天竺,此便是達摩祖師東來意。」哲羅星心中一凜,說道:「師弟一言點醒。你不是我師弟,是我師父。」波羅星笑道:「入門分先後,悟道有遲早。遲也好,早也好,能參悟更好。」兩人相對一笑。

  蕭峰避在一旁,待神山、道清、哲羅星等相偕下山,他才慢慢跟在後面。只走得幾步,寺中又出來一人,卻是虛竹。他見到蕭峰,大喜之下,搶步走近,說道:「大哥,我正在到處找你,聽說三弟受了重傷,不知傷勢如何?」蕭峰道:「我救了下山,安頓在一家莊稼人家裏。」虛竹道:「咱們這便同去瞧瞧可好?」蕭峰道:「甚好,甚好!」兩人並肩而行,走出十餘丈後,梅蘭竹菊四姝從林中出來,跟在虛竹之後。虛竹說起,靈鷲宮諸女和七十二島、三十六洞群豪均已下山,契丹一十八名武士與眾人相偕,料想中原群豪不敢輕易相犯。蕭峰當即稱謝,心想:「我這個義弟來得甚奇,是三弟代我結拜而成金蘭之交,不料患難之中,得他大助。」

  虛竹又說起已將丁春秋交給了少林寺戒律院看管,每年端午和重陽兩節,少林寺僧給他服食靈鷲宮的藥丸,以解他生死符發作時的苦楚,他生死懸於人手,料來不敢為非作歹。蕭峰拊掌大笑,說道:「二弟,你為武林中除去一個大害。這丁春秋在佛法陶冶之下,將來能逐步化去他的戾氣,亦未可知。」虛竹愀然不樂,說道:「我想在少林寺出家,師祖、師父他們卻趕了我出來。這丁春秋傷天害理,作惡多端,卻能在少林寺清修,怎地我和他二人苦樂的業報如此不同?」蕭峰微微一笑,說道:「二弟,你羨慕丁老怪,丁老怪可更加千倍萬倍的羨慕你了。你身為靈鷲宮主人,統率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威震天下,有何不美?」虛竹搖頭道:「靈鷲宮中都是女人,我一個小和尚,處身其間,實在大大的不便。」蕭峰哈哈大笑,說道:「你難道還是小和尚麼?」

  虛竹又道:「星宿派那些吹牛拍馬之輩,又都纏住了我,不知如何打發才是。」蕭峰道:「這些人也不都是天生這般,只因在星宿老怪門下,若不吹牛拍馬,便難以活命。二弟,日後你嚴加管教,倘若他們死不肯改,一個個轟了出去便是。」

  虛竹想起父親母親在一天之中相認,卻又雙雙而死,更是悲傷,忍不住便滴下淚來。

  蕭峰安慰他道:「二弟,世人不如意事,在所多有。當年我被逐出丐幫,普天下英雄豪傑,人人欲殺我而後快,我心中自是十分難過,但過一些時日,慢慢也就好了。」虛竹忽道:「不錯,不錯。如來當年在王舍城靈鷲山說法,靈鷲兩字,原與佛法有緣。總有一日,我要將靈鷲宮改作了靈鷲寺,叫那些婆婆、嫂子、姑娘們都做尼姑。」蕭峰仰天大笑,說道:「和尚寺中住的都是尼姑,那確是天下奇聞。」

  兩人談談說說,來到喬三槐屋後時,剛好碰上游坦之要挖鍾靈的眼珠,幸得及時阻止。

  ***

  段譽問道:「大哥、二哥,你們見到我爹爹沒有?」蕭峰道:「後來沒再見到。」虛竹道:「混亂中群雄一鬨而散,小兄沒能去拜候老伯,甚是失禮。」段譽道:「二哥,不必客氣。那段延慶是我家大對頭,我怕他跟我爹爹為難。」蕭峰道:「此事不可不慮,我便去找尋老伯,打個接應。」

  阿紫道:「你口口聲聲老伯、小伯的,怎麼不叫一聲『岳父大人』?」

  蕭峰嘆道:「這是我畢生恨事,還有甚麼話好說?」說著站起身來,要走出房去。

  這時梅劍端著一碗雞湯,正進房來給段譽喝,聽到了各人的言語,說道:「蕭大俠,不用勞你駕去找尋,婢子這便傳下主人號令,命靈鷲宮屬下四周巡邏,要是見到段延慶有行兇之意,便放烟花為號,咱們前往赴援,你瞧如何?」蕭峰喜道:「甚好!靈鷲宮屬下千餘之眾,分頭照看,自比我們幾個人找尋好得多了。」

  當下梅劍自去發施號令。靈鷲宮諸部相互聯絡的法子極是迅捷,虛竹一到喬三槐屋中,玄天部諸女便已得到訊息,在符敏儀率領之下,趕到附近,暗加保護。

  段譽放下了心,跟著便想念起王語嫣,尋思:「她心中恨我已極,只怕此後會面,再也不會睬我了。」言念及此,忍不住嘆了口氣。

  鍾靈甚是關懷,問道:「你傷口痛麼?」段譽道:「也不大痛。」

  阿紫道:「鍾姑娘,你雖喜歡我小哥哥,卻不明白他的心事,我瞧你這番相思,將來渺茫得緊。」鍾靈道:「我又不是跟你說話,誰要你插嘴?」阿紫笑道:「我不插嘴,那不相干。我只怕有個比你美麗十倍、溫柔十倍、體貼十倍的姑娘插了進來,我哥哥便再也不將你放在心上了。我哥哥為甚麼嘆氣,你不知道麼?嘆氣,便是心有不足。你陪著我哥哥,心裏很滿足了,因此就不會嘆氣。我哥哥卻長吁短嘆,當然是為了另外的姑娘。」阿紫無法挖到鍾靈的眼珠,便以言語相刺,總是要她大感傷痛,這才快意。

  鍾靈一聽之下,甚是惱怒,但想她這幾句話倒也有理,惱怒之情登時變了愁悶。好在她年紀幼小,向來天真活潑,雖對段譽鍾情,卻不是銘心刻骨的相戀,只是覺得和他在一起相聚,心中說不出的安慰快樂,段譽心中念著別人,不大理睬自己,更是頗為難過,然而除此之外,卻也不覺得如何了。

  段譽忙道:「鍾……鍾……靈妹妹,你別聽阿紫瞎說。」

  鍾靈聽段譽叫自己為「靈妹妹」,不再叫「鍾姑娘」,顯得甚是親熱,登時笑逐顏開,說道:「她說話愛刺人,我才不理呢。」

  阿紫卻心中大怒,她眼睛瞎了之後,最恨人家提起這個「瞎」字,段譽倘若是說她「胡說」、「亂說」,她只不過一笑,偏偏他漫不經意的用了「瞎說」二字,便道:「哥哥,你到底喜歡王姑娘多些呢,還是喜歡鍾姑娘多些?王姑娘跟我約好了,定於明日相會。你親口說的話,我要當面跟她說。」

  段譽一聽,當即坐起,忙問:「你約了王姑娘見面?在甚麼地方?甚麼時候?有甚麼事情商量?」

  見了他如此情急模樣,不用他再說甚麼話,鍾靈自也知道在他心目之中,那個王姑娘比之自己不知要緊多少倍。她性子爽朗,先前心中一陣難過,到這時已淡了許多。倘若王語嫣和她易地而處,得知自己意中人移情別戀,自必淒然欲絕;木婉清多半是立即一箭向段譽射去;阿紫則是設法去將王語嫣害死。鍾靈卻道:「別起身,小心傷口破裂,又會流血。」

  虛竹在側旁觀三人情狀,尋思:「鍾姑娘對三弟如此一往情深,多半不是我的夢姑。否則她聽到我的說話聲,豈有臉上毫無異狀之理?」但轉念一想,心中又道:「啊喲,不對!童姥師伯、李秋水師叔,以及余婆、石嫂、符姑娘等等這一幫女子,個個心眼兒甚多,跟我們男子漢大不相同。說不定鍾姑娘便是夢姑,早已認了我出來,卻絲毫不動聲色,將我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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