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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第四三回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

  丐幫群丐一團高興的趕來少林寺,雄心勃勃,只盼憑著幫主深不可測的武功,奪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幫從此壓倒少林派,為中原武林的領袖。那知莊幫主拜丁春秋為師於前,為蕭峰踢斷雙腳於後,人人意興索然,面目無光。

  吳長老大聲道:「眾位兄弟,咱們還在這裏幹甚麼?難道想討殘羹冷飯不成?這就下山去罷!」群丐轟然答應,紛紛轉身下山。

  包不同突然大聲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幫。」陳長老當日在無錫曾與他及風波惡鬥過,知道此人口中素來沒有好話,右足在地下一頓,厲聲道:「姓包的,有話便說,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會放臭屁的化子,你幫中可有一個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陳長老聽他說到易大彪,登時便留上了神,問道:「有便怎樣?沒有又怎樣?」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個會放屁的叫化子說話,你搭上口來,是不是自己承認放臭屁?」陳長老牽掛本幫大事,那耐煩跟他作這等無關重要的口舌之爭,說道:「我問你易大彪怎麼了?他是本幫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幹,閣下可有他的訊息麼?」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說一件西夏國的大事,只不過易大彪卻早已見閻王去啦!」陳長老道:「此話當真?請問西夏國有甚麼大事?」包不同道:「你罵我說話如同放屁,這回兒我可不想放屁了。」

  陳長老只氣得白鬚飄動,但心想以大事為重,當即哈哈一笑,說道:「適才說話得罪了閣下,老夫陪罪。」包不同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後你多放屁,少說話,也就是了。」陳長老一怔,心道:「這是甚麼話?」只是眼下有求於他,不願無謂糾纏,微微一笑,並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這人太不成話。」陳長老道:「甚麼不成話?」包不同道:「你不開口說話,無處出氣,自然須得另尋宣洩之處了。」陳長老心道:「此人當真難纏。我只說了一句無禮之言,他便顛三倒四的說了沒完。我只有不出聲才是上策,否則他始終言不及義,說不上正題。」當下又是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槓,那你錯之極矣!」陳長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沒開,怎麼與閣下抬槓?」包不同道:「你沒說話,只放臭屁,自然不用開口。」陳長老皺起眉頭,說道:「取笑了。」

  包不同見他一味退讓,自己已佔足了上風,便道:「你既然開口說話,那便不是和我抬槓了。我跟你說了罷。幾個月之前,我隨著咱們公子、鄧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涼道上的一座樹林之中,見到一群叫化子,一個個屍橫就地,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腹破腸流,可憐啊!可憐。這些人背上都負了布袋,或三隻,或四隻,或五隻焉,或六隻焉!」陳長老道:「想必都是敝幫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見到這群老兄之時,他們都已死去多時,那時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湯沒有,上了望鄉台沒有,也不知在十殿閻王的那一殿受審。他們既不能說話,我自也不便請教他們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何幫何派,因何而死。否則他們變成了鬼,也都會罵我一聲『有話便說,有屁少放!』豈不是冤哉枉也?」

  陳長老聽到涉及本幫兄弟多人的死訊,自是十分關心,既不敢默不作聲,更不敢出言頂撞,只得道:「包兄說得是!」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姓包的生平最瞧不起隨聲附和之人,你口中說道『包兄說得是』,心裏卻在破口罵我『直娘賊,烏龜王八蛋』,這便叫做『腹誹』,此是星宿一派無恥之徒的行逕。至於男子漢大丈夫,是則是,非則非,旁人有旁人的見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張,『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特立獨行,矯矯不群,這才是英雄好漢!」

  他又將陳長老教訓了一頓,這才說道:「其中卻有一位老兄受傷未死,那時雖然未死,卻也去死不遠了。他自稱名叫易大彪,他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事關重大,於是交了給我們,託我們交給貴幫長老。」

  宋長老心想:「陳兄弟在言語中已得罪了此人,還是由我出面較好。」當即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包先生仗義傳訊,敝幫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貴幫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宋長老一怔,道:「包先生此話從何說起?」包不同指著游坦之道:「貴幫幫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將我恨到了極處!」宋陳二長老齊聲道:「那是甚麼緣故?要請包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臨死之前說道,他們這夥人,都是貴幫莊幫主派人害死的,只因他們不服這個姓莊的小子做幫主,因此這小子派人追殺,唉,可憐啊可憐。易大彪請我們傳言,要吳長老和各位長老,千萬小心提防。」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時聳動。吳長老快步走到游坦之身前,厲聲喝問:「此話是真是假?」

  游坦之自被蕭峰踢斷雙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動,潛運內力止痛,突然聽包不同揭露當時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聽吳長老厲聲質問,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號令,這不……不關我事。」

  宋長老不願當著群雄面前自暴本幫之醜,狠狠向全冠清瞪了一瞪,心道:「幫內的賬,慢慢再算不遲。」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帶在身邊?」包不同回頭道:「沒有!」宋長老臉色微變,心想你說了半天,仍是不肯將榜文交出,豈不是找人消遣?包不同深深一揖,說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說著便轉身走開。

  吳長老急道:「那張西夏國的榜文,閣下如何不肯轉交?」包不同道:「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將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轉交』二字?難道你當日是親眼瞧見麼?」

  宋長老強忍怒氣,說道:「包兄適才明明言道,敝幫的易大彪兄弟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請包兄交給敝幫長老。這番話此間許多英雄好漢人人聽見,包兄怎地忽然又轉了口?」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沒這樣說過。」他見宋長老臉上變色,又道:「素聞丐幫諸位長老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豪之前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那豈不是將諸位長老的一世英名付諸流水麼?」

  宋陳吳三長老互相瞧了一眼,臉色都十分難看,一時打不定主意,立時便跟他翻臉動手呢,還是再忍一時。陳長老道:「閣下既要如此說,咱們也無法可施,好在是非有公論,單憑口舌之利而強辭奪理,終究無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說單憑口舌之利,終究無用,為甚麼當年蘇秦憑一張利嘴而佩六國相印?為甚麼張儀以口舌之利,施連橫之計,終於助秦併吞六國?」宋長老聽他越扯越遠,只有苦笑,說道:「包先生若是生於戰國之際,早已超越蘇張,身佩七國、八國的相印了。」

  包不同道:「你這是譏諷我生不逢辰、命運太糟麼?好,姓包的今後若有三長兩短,頭痛發燒、腰酸足麻、噴嚏咳嗽,一切惟你是問。」

  陳長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即爽爽快快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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