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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玄慈方丈伸手向著那胡僧道:「這一位大師來自我佛天竺上國,法名哲羅星。」眾僧又都行禮。那哲羅星還過禮後,說道:「少林僧好大,這麼多的老……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說的華語音調不正,甚麼「中和尚、小和尚」,也有些不倫不類。

  玄慈說道:「七位大師都是佛門的有道大德。今日同時降臨,實是本寺大大的光寵,故此召集大家出來見見。甚盼七位大師開壇說法,宏揚佛義,合寺僧眾,同受教益。」

  神山上人道:「不敢當!」他身形矮小,不料話聲竟然奇響,眾僧不由得都是一驚,但他既不是放大了嗓門叫喊,亦非運使內力,故意要震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說話高亢。他接著說道:「少林莊嚴寶剎,小僧心儀已久,六十年前便來投拜求戒,卻被拒之於山門之外。六十年後重來,垣瓦依舊,人事已非,可嘆啊可嘆。」

  眾僧聽了,心中都是一震,他說話頗有敵意,難道竟是前來尋仇生事不成?

  玄慈說道:「原來師兄昔年曾來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師兄今日主持清涼,凡我佛門子弟,無不崇仰。當年少林寺未敢接納,得罪了師兄,小僧恭謹謝過。但師兄因此另創天地,弘法普渡,有大功德於佛門。當年之事,也未始不是日後的因緣呢。」說著雙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禮。

  神山上人合什還禮,說道:「小僧當年來到寶剎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數百年執武林牛耳,武學淵深,更要緊的是,天下傳言少林寺戒律精嚴,處事平正。」突然雙目一翻,精光四射,仰頭瞧著佛祖的金像,冷冷的道:「豈知世上儘有名不副實之事。早知如此,小僧當年也不會有少林之行了。」

  少林寺千餘僧眾一齊變色,只是少林寺戒律素嚴,雖然人人憤怒,竟無半點聲息。

  玄慈方丈道:「師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為乖謬之處,還請師兄明言。有罪當罰,有過須改。師兄一句話抹煞少林寺數百年清譽,未免太過。」神山上人道:「請問方丈師兄,佛門寺院,可是官府、盜寨?」玄慈道:「小僧不解師兄言中含意,還請賜示。」神山道:「官府逮人監禁,盜寨則擄人勒贖,事屬尋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盜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許離去?請問師兄,少林寺幹下這等殘兇霸道的行逕,還能稱得上『佛門善地』四字麼?」

  玄慈向那天竺胡僧哲羅星瞧了一眼,心下隱約已明七僧齊至少林的原由,說道:「上人指摘敝寺『強兇霸道』,這四字未免言重了。」

  神山眼望如來佛像,說道:「我佛在上,『妄語』乃是佛門重戒!」轉頭向玄慈方丈道:「請問方丈,貴寺可是扣押了一位天竺高僧?這位哲羅星師兄的師弟,波羅星大師,可是給少林派拘禁在寺,數年不得離去嗎?」說話時神色嚴峻,語氣更是咄咄逼人。

  玄慈轉頭向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師道:「玄寂師弟,請你向七位高僧述說其中原由。」玄寂應道:「是。」向前走上兩步。他執掌戒律,向來鐵面無私,合寺僧眾見了他無不畏懼三分。虛竹更加不敢向他望上一眼。

  只聽玄寂大師朗聲道:「七年之前,天竺高僧波羅星師兄光降敝寺,合寺僧眾自方丈師兄以下,皆大歡喜,恭敬接待。波羅星師兄言道,數百年來,天竺國外道盛行,佛法衰微,佛經大半散失,因此他師兄哲羅星大師派他到中華來求經。敝寺方丈師兄言道:敝邦佛經原是從天竺國求來,現下上國轉來東土取經,那是莫大的因緣,我們得以上報佛恩,少林寺深感榮幸。方丈師兄當即親自陪同波羅星師兄前赴藏經樓,說道本寺藏經甚是齊備,源自天竺的經律論三藏譯文,以及東土支那高僧大德的撰述,不下七千餘卷,梵文原本亦復不少。若有複本,波羅星師兄儘可取去一部,倘若只有孤本的,本寺派出三十名僧人幫同鈔錄副本。方丈師兄又道,此去天竺路途遙遠,經卷繁多,途中恐有失散。波羅星師兄取經回國之時,敝寺當派出十名僧眾,隨同護送,務令全部經典平安返抵佛國。」

  普渡寺道清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方丈師兄此舉真是莫大的功德,可與當年鳩摩羅什大師、玄奘大師先後輝映。」

  玄慈欠身道:「敝寺此舉是應有之義,師兄讚嘆,愧不敢當。」

  玄寂續道:「這位波羅星師兄便在藏經樓翻閱經卷。本寺玄慚師兄奉方丈師兄之命,督率僧眾幫同鈔經,不敢稍有怠懈。豈知四個月之後,玄慚師兄竟然發覺,這位波羅星師兄每晚深夜,悄悄潛入藏經樓秘閣,偷閱本寺所藏的武功秘笈。」

  觀心、道清、覺賢、融智四僧不約而同的都驚噫一聲。

  玄寂續道:「玄慚師兄稟告方丈師兄。方丈師兄便向波羅星師兄勸諭,說道這些武功秘笈是本寺歷代高僧所撰,既非天竺傳來,亦與佛法全無干係,本寺數百年來規矩,不能洩示於外人。波羅星師兄既已看了一部份,那也罷了,此後請他不可再去秘閣。波羅星師兄一口答允,又連聲致歉,說道不知少林寺的規矩,此後決不再去偷看武功秘笈。那知道過得幾個月,波羅星師兄假裝生病,卻偷偷挖掘地道,又去秘閣偷閱。待得玄慚師兄發覺,已是在數年之後,波羅星師兄已偷閱了不少本寺的武學珍典,玄慚師兄出手阻止,交手之下,更察覺波羅星師兄不但偷閱本寺武功秘笈,更已學了本寺七十二項絕技中的三項武功。」

  觀心等四僧都是「哦」的一聲,同時瞧向哲羅星,眼色中都露出責備之意。

  玄寂向神山瞧了一眼,說道:「方丈師兄當下召集玄字輩的諸位師兄弟會商,大家都說,我少林派武功雖然平平無奇,但列祖列宗的規矩,非本派弟子不傳。武林中千百年的規矩,偷學別派武功,實是大忌。何況我中土武功傳到了天竺,說不定後患無窮。這位波羅星師兄的所作所為,決非佛門弟子的清淨梵行,說不定他並非釋家比丘,卻是外道邪徒,此舉不但於我少林派不利,於中土武林不利,而且也於天竺佛門不利。當下眾位師兄弟提出諸般主張。方丈師兄言道:我佛慈悲為懷,這位波羅星師兄的真正來歷,咱們無法查知,就算是外道邪徒,也不便太過嚴厲對付,還是請他長自駐錫本寺,受佛法熏陶,一來是盼望他終於能夠開悟證道,二來也免得種種後患。幾年來敝寺對這位波羅星師兄好好供養,除了請他不必離寺之外,不敢絲毫失了恭敬之意。」

  觀心等四僧微微點頭。神山卻道:「這位玄寂師兄的話,只是少林寺的一面之詞,真相到底如何,我們誰也不知。但少林寺將這位天竺高僧扣押在寺,七年不放,總是實情。老衲聽這位哲羅星師兄言道,他在天竺數年不得師弟音訊,放心不下,派了兩名弟子前來少林寺探問,少林寺卻不許他們和波羅星師兄相見,此事可是有的?」

  玄慈點頭道:「不錯。波羅星師兄既已偷學了敝寺的武功,敝寺勢不能任由他將武功轉告旁人。」

  神山哈哈一笑,聲震屋瓦,連殿上的大鐘也嗡嗡作聲,良久不絕。

  玄慈見他神色傲慢,卻也不怒,說道:「師兄,老衲有一事不明,敬請師兄指教。倘若有外人來到五台山清涼寺,偷閱了貴寺的『伏虎拳拳譜』、『五十一招伏魔劍』的劍經,以及『心意氣混元功』和『普門杖法』的秘奧,師兄如何處置?」

  神山上人微笑道:「武功高下,全憑各人修為,拳經劍譜之類,實屬次要。要是有那一位英雄好漢能來到清涼寺中,盜去了敝寺的拳經劍譜,老衲除了自認無能,更有甚麼話說?難道人家瞧一瞧你的武學法門,還能要人家性命麼?還能將人家關上一世嗎?嘿嘿,那也太過豈有此理了。」

  玄慈也是微微一笑,說道:「倘若這些武功典籍平平無奇,公之於世又有何礙?但貴派的拳經劍譜內容精微,武林中素所欽仰,要是給旁人盜去傳之於外,輾轉落入狂妄自大、心胸狹窄之輩手中,那未免貽患無窮,決非武林之福。」這幾句話仍是語意平和,但「狂妄自大,心胸狹窄」八字評語,顯然是指神山上人而言。各人都聽了出來,玄慈簡直是明斥神山居心叵測,所以來索波羅星,主旨在於自己想看看少林派的武功秘笈。

  神山一聽,登時臉上變色,玄慈這幾句話,正是說中了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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