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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〇


  虛竹臉上一紅,忙道:「不,不!卓先生不可誤會。」

  卓不凡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知好色則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何必怕醜?」

  虛竹不由得狼狽萬狀,連說:「這個……這個……不是的……」

  卓不凡長劍抖動,一招「天如穹廬」,跟著一招「白霧茫茫」,兩招混一,向王語嫣遞去,要將她圈在劍光之中拉過來,居為奇貨,以便與虛竹交換,要他吐露秘密。

  王語嫣一見這兩招,心中便道:「『天如穹廬』和『白霧茫茫』,都是九虛一實。只須中宮直進,搗其心腹,便逼得他非收招不可。」可是心中雖知其法,手上功夫卻使不出來,眼見劍光閃閃,罩向自己頭上,驚惶之下,「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慕容復看出卓不凡這兩招並無傷害王語嫣之意,心想:「我不忙出手,且看這姓卓的老兒搗甚麼鬼?這小和尚是否會為了表妹而吐露機密?」

  但段譽一見到卓不凡的劍招指向王語嫣,他也不懂劍招虛實,自然是大驚失色,情急之下,腳下展開「凌波微步」,疾衝過去,擋在王語嫣身前。卓不凡劍招雖快,段譽還是搶先了一步。長劍寒光閃處,嗤的一聲輕響,劍尖在段譽胸口劃了一條口子,自頸至腹,衣衫盡裂,傷及肌膚。總算卓不凡志在逼求虛竹心中的機密,不欲此時殺人樹敵,這一劍手勁的輕重恰到好處,劍痕雖長,傷勢卻甚輕微。段譽嚇得呆了,一低頭見到自己胸膛和肚腹上如此長的一條劍傷,鮮血迸流,只道已被他開膛破腹,立時便要斃命,叫道:「王姑娘,你……你快躲開,我來擋他一陣。」

  卓不凡冷笑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不自量力,來做護花之人。」轉頭向虛竹道:「小兄弟,看中這位姑娘的人可著實不少,我先動手給你除去一個情敵如何?」長劍劍尖指著段譽心口,相距一寸,抖動不定,只須輕輕一送,立即插入他的心臟。

  虛竹大驚,叫道:「不可,萬萬不可!」生怕卓不凡殺死段譽,左手伸出,小指在他右腕「太淵穴」上輕輕一拂。卓不凡手上一麻,握著劍柄的五指便即鬆了。虛竹順手將長劍抓在掌中。這一下奪劍,乃是「天山折梅手」中的高招,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他小指的一拂之中,含有最上乘的「小無相功」,卓不凡的功力便再深三四十年,手中長劍一樣的也給奪了下來。虛竹道:「卓先生,這位段公子是好人,不可傷他性命。」順手又將長劍塞還在卓不凡手中,低頭去察看段譽傷勢。

  段譽嘆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願你與慕容兄百年齊眉,白頭偕老。爹爹,媽媽……我……我……」他傷勢其實並不厲害,只是以為自己胸膛肚腹給人剖開了,當然是非死不可,一洩氣,身子向後便倒。

  王語嫣搶著扶住,垂淚道:「段公子,你這全是為了我……」

  虛竹出手如風,點了段譽胸腹間傷口左近的穴道,再看他傷口,登時放心,笑道:「段公子,你的劍傷不礙事,三四天便好。」

  段譽身子給王語嫣扶住,又見她為自己哭泣,早已神魂飄盪,歡喜萬分,問道:「王姑娘,你……你是為我流淚麼?」王語嫣點了點頭,珠淚又是滾滾而下。段譽道:「我段譽得有今日,他便再刺我幾十劍,我便為你死幾百次,也是甘心。」虛竹的話,兩人竟都全沒聽進耳中。王語嫣是心中感激,情難自已。段譽見到了意中人的眼淚,又知這眼淚是為自己所流,那裏還關心自己的生死?

  虛竹奪劍還劍,只是一瞬間之事,除了慕容復看得清楚、卓不凡心中明白之外,旁人都道卓不凡手下留情,故意不取段譽性命。可是卓不凡心中驚怒之甚,實是難以形容,一轉念間,心道:「我在長白山中巧得前輩遺留的劍經,苦練三十年,當世怎能尚有敵手?是了,想必這小子誤打誤撞,剛好碰到我手腕上的太淵穴。天下十分湊巧之事,原是有的。倘若他真是有意奪我手中兵刃,奪了之後,又怎會還我?瞧這小子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氣候,豈能奪得了卓某手中長劍?」心念及此,豪氣又生,說道:「小子,你忒也多事!」長劍一遞,劍尖指在虛竹的後心衣上,手勁輕送,要想刺破他的衣衫,便如對付段譽一般,令他也受些皮肉之苦。

  虛竹這時體內北冥真氣充盈流轉,宛若實質,卓不凡長劍刺到,撞上了他體內真氣,劍尖一歪,劍鋒便從他身側滑開。卓不凡大吃一驚,變招也真快捷,立時橫劍削向虛竹脅下。這一招「玉帶圍腰」一劍連攻他前、右、後三個方位,三處都是致命的要害,凌厲狠辣。這時他已知虛竹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這一招已是使上了全力。

  虛竹「咦」的一聲,身子微側,不明白卓不凡適才還說得好端端地,何以突然翻臉,陡施殺手?嗤的一聲,劍刃從他腋下穿過,將他的舊僧袍劃破了長長的一條。卓不凡第二擊不中,五分驚訝之外,更增了五分懼怕,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個圈子,長劍一挺,劍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群豪中有十餘人齊聲驚呼:「劍芒,劍芒!」那劍芒猶似長蛇般伸縮不定,卓不凡臉露獰笑,丹田中提一口真氣,青芒突盛,向虛竹胸口刺來。

  虛竹從未見過別人的兵刃上能生出青芒,聽得群豪呼喝,料想是一門厲害武功,自己定然對付不了,腳步一錯,滑了開去。卓不凡這一劍出了全力,中途無法變招,刷的一聲響,長劍刺入了大石柱中,深入尺許。這根石柱乃極堅硬的花崗石所製,軟身的長劍居然刺入一尺有餘,可見他附在劍刃上的真力實是非同小可,群豪又忍不住喝采。

  卓不凡手上運勁,將長劍從石柱中拔出,仗劍向虛竹趕去,喝道:「小兄弟,你能逃到那裏去?」虛竹心下害怕,滑腳又再避開。

  左側突然有人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小和尚,躺下罷!」是個女子聲音。兩道白光閃處,兩把飛刀在虛竹面前掠過。虛竹雖只在最初背負童姥之時,得她指點過一些輕功,但他內力深湛渾厚,舉手投足之際,自然而然的輕捷無比,身隨意轉,飛刀來得雖快,他還是輕輕巧巧的躲過了。但見一個身穿淡紅衣衫的中年美婦雙手一招,便將兩把飛刀接在手中。她掌心之中,倒似有股極強的吸力,將飛刀吸了過去。

  卓不凡讚道:「芙蓉仙子的飛刀神技,可教人大開眼界了。」

  虛竹驀地想起,那晚眾人合謀進攻縹緲峰之時,卓不凡、芙蓉仙子二人和不平道人乃是一路,不平道人在雪峰上被自己以松球打死,難怪二人要殺自己為同伴報仇。他自覺內疚,停了腳步,向卓不凡和芙蓉仙子不住作揖,說道:「我確是犯了極大的過錯,當真該死,雖然當時我並非有意,唉,總之是鑄成了難以挽回的大錯。兩位要打要罵,我……我這個……再也不敢躲閃了。」

  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綠華對望了一眼,均想:「這小子終於害怕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不平道人是死在虛竹的手下,即使知道,也不擬殺他為不平道人報仇。兩人一般的心思,同時欺近身去,一左一右,抓住了虛竹的手腕。

  虛竹想到不平道人死時的慘狀,心中抱憾萬分,不住討饒:「我做錯了事,當真後悔莫及。兩位儘管重重責罰,我心甘情願的領受,就是要殺我抵命,那也不敢違抗。」

  卓不凡道:「你要我不傷你性命,那也容易,你只須將童姥臨死時的遺言,原原本本的說與我聽,便可饒了你。」崔綠華微笑道:「卓先生,小妹能不能聽?」卓不凡道:「咱們只要尋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這裏眾位朋友人人都受其惠,又不是在下一人能得好處。」他既不說讓崔綠華同聽秘密,亦不說不讓她聽,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欲獨佔成果。

  崔綠華微笑道:「小妹卻沒你這麼好良心,我便是瞧著這小子不順眼。」左手緊緊抓著虛竹的手腕,右手一揚,兩柄飛刀便往虛竹胸口插了下來。

  童姥既死,卓不凡的師門大仇已難以得報,這時他只想找到破解生死符的法門,挾制群豪,作威作福。崔綠華的用意卻全然不同。她兄長為三十六洞的三個洞主聯手所殺,她想只要殺了虛竹,無人知道童姥的遺言,那三個洞主身上的生死符就永遠難以破解,勢必比她兄長死得慘過百倍,遠勝於自己親手殺人報仇,是以突然之間,猛施殺手。她這下出手好快,卓不凡長劍本已入鞘,忙去拔劍,眼看已然慢了一步。

  虛竹一驚之下,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雙手一振,將卓不凡和崔綠華同時震開數步。

  崔綠華一聲呼喝,飛刀脫手,疾向虛竹射去。她雖跌出數步,但以投擲暗器而論,仍可說相距極近。卓不凡怕虛竹被殺,舉劍往飛刀上撩去。崔綠華早料到卓不凡定會出劍相救,兩柄飛刀脫手,跟著又有十柄飛刀連珠般擲出,其中三刀擲向卓不凡,志在將他擋得一擋,其餘七刀都是向虛竹射去,面門、咽喉、胸膛、小腹,盡在飛刀的籠罩之下。

  虛竹雙手連抓,使出「天山折梅手」來,隨抓隨拋,但聽得玎玎璫璫之聲不絕,霎時之間,將十三件兵刃投在腳邊。十二柄是崔綠華的飛刀,第十三件卻是卓不凡的長劍。原來他一使上這「天山折梅手」,惶急之下,沒再細想對手是誰,只是見兵刃便抓,順手將卓不凡的長劍也奪了下來。

  他奪下十三件兵刃,一抬頭見到卓不凡蒼白的臉色,回過頭來,再見到崔綠華驚懼的眼神,心道:「糟糕,糟糕,我又得罪了人啦。」忙道:「兩位請勿見怪,在下行事鹵莽。」俯身拾起地下十三件兵刃,雙手捧起,送到卓崔二人身前。

  崔綠華還道他故意來羞辱自己,雙掌運力,猛向他胸膛上擊去。但聽得拍的一聲響,一股猛烈無比的力道反擊而來,崔綠華「啊」的一聲驚呼,身子向後飛出,砰的一下,重重撞在石牆之上,噴出兩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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