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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


  童姥怒道:「嘿,死和尚,你和尚做不成了,卻仍是存著和尚心腸,那像甚麼東西?像李秋水這等壞人,殺了她有甚麼罪孽?」虛竹道:「縱是大奸大惡之人,也應當教誨感化,不可妄加殺害。」童姥更加怒氣勃發,厲聲道:「你不聽我話,休想再見那姑娘一面。你想想清楚罷。」虛竹黯然無語,心中只是唸佛。

  童姥聽他半晌沒再說話,喜道:「你為了那個小美人兒,只好答應了,是不是?」虛竹道:「要晚輩為了一己歡娛,卻去損傷人命,此事決難從命。就算此生此世再也難見那位姑娘,也是前生注定的因果。宿緣既盡,無可強求。強求尚不可,何況為非作惡以求?那是更加不可了。」說了這番話後,便唸經道:「宿因所構,緣盡還無。得失隨緣,心無增減。」話雖如此說,但想到從此不能再和那少女相聚,心下自是黯然。

  童姥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練不練天山六陽掌?」虛竹道:「實是難以從命,前輩原諒。」童姥怒道:「那你給我滾出去罷,滾得越遠越好。」虛竹站起身來,深深一躬,說道:「前輩保重。」想起和她一場相聚,雖然給她引得自己破戒,做不成和尚,但也因此而得遇「夢姑」,內心深處,總覺童姥對自己的恩惠多而損害少,臨別時又不禁有些難過,又道:「前輩多多保重,晚輩不能再服侍你了。」轉過身來,走上了石階。

  他怕童姥再點他穴道,阻他離去,一踏上石階,立即飛身而上,胸口提了北冥真氣,頃刻間奔到了第二層冰窖,跟著又奔上第一層,伸手便去推門。他右手剛碰到門環,突覺雙腿與後心一痛,叫聲:「啊喲!」知道又中了童姥的暗算,身子一幌之間,雙肩之後兩下針刺般的疼痛,登時翻身摔倒。

  只聽童姥陰惻惻的道:「你已中了我所發的暗器,知不知道?」虛竹但覺傷口處陣陣麻癢,又是針刺般的疼痛,直如萬蟻咬嚙,說道:「自然知道。」童姥冷笑道:「你可知道這是甚麼暗器?這是『生死符』!」

  虛竹耳朵中嗡的一聲,登時想起了烏老大等一干人一提到「生死符」便嚇到魂不附體的情狀。他只道「生死符」是一張能制人死命的文件之類,那想到竟是一種暗器,烏老大這群人個個兇悍狠毒,卻給「生死符」制得服服貼貼,這暗器的厲害可想而知。

  只聽童姥又道:「生死符入體之後,永無解藥。烏老大這批畜生反叛縹緲峰,便是不甘永受生死符所制,想要到靈鷲宮去盜得破解生死符的法門。這群狗賊癡心妄想,發他們的狗屁春秋大夢,你姥姥生死符的破解之法,豈能偷盜而得?」

  虛竹只覺傷處越癢越厲害,而且奇癢漸漸深入,不到一頓飯時分,連五臟六腑也似發起癢來,真想一頭便在牆上撞死了,勝似受這煎熬之苦,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童姥說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兩字,是甚麼意思?這會兒懂得了罷?」虛竹心中說道:「懂了,懂了!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意。」但除了呻吟之外,再也沒說話的絲毫力氣。童姥又道:「適才你臨去之時,說了兩次要我多多保重,言語之中,頗有關切之意,你小子倒也不是沒有良心。何況你救過姥姥的性命,天山童姥恩怨分明,有賞有罰,你畢竟跟烏老大他們那些混蛋大大不同。姥姥在你身上種下生死符,那是罰,可是又給你除去,那是賞。」

  虛竹呻吟道:「咱們把話說明在先,你若以此要挾,要我幹那……幹那傷天害理之事,我……我寧死不……不……不……不……」這「寧死不屈」的「屈」字卻始終說不出口。

  童姥冷笑道:「哼,瞧你不出,倒是條硬漢子。可是你為甚麼哼哼唧唧的,說不出話?你可知那安洞主為甚麼說話口吃?」虛竹驚道:「他當年也是中了你的生……生……以致痛得口……口……口……」童姥道:「你知道就好了。這生死符一發作,一日厲害一日,奇癢劇痛遞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後逐步減退,八十一日之後,又再遞增,如此周而復始,永無休止。每年我派人巡行各洞各島,賜以鎮痛止癢之藥,這生死符一年之內便可不發。」

  虛竹這才恍然,眾洞主、島主所以對童姥的使者敬若神明,甘心挨打,乃是為了這份可保一年平安的藥劑。如此說來,自己豈不是終身也只好受她如牛馬一般的役使?

  童姥和他相處將近三月,已摸熟了他的脾氣,知他為人外和內剛,雖然對人極是謙和,內心卻十分固執,決不肯受人要脅而屈服,說道:「我說過的,你跟烏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會每年給你服一次藥鎮痛止癢,使你整日價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給我種了九張生死符,我可以一舉給你除去,斬草除根,永無後患。」

  虛竹道:「如此,多……多……多……」那個「謝」字始終說不出口。

  當下童姥給他服了一顆藥丸,片刻間痛癢立止。童姥道:「要除去這生死符的禍胎,須用掌心內力。我這幾天神功將成,不能為你消耗元氣,我教你運功出掌的法門,你便自行化解罷。」虛竹道:「是。」

  童姥便即傳了他如何將北冥真氣自丹田經由天樞、太乙、梁門、神封、神藏諸穴,通過曲池、大陵、陽豁而至掌心,這真氣自足經脈通至掌心的法門,是她逍遙派獨到的奇功,再教他將這真氣吞吐、盤旋、揮洒、控縱的諸般法門。虛竹練了兩日,已然純熟。

  童姥又道:「烏老大這些畜生,人品雖差,武功卻著實不低。他們所交往的狐群狗黨之中,也頗有些內力深湛的傢伙,但沒一個能以內力化解我的生死符,你道那是甚麼緣故?」她頓了一頓,明知虛竹回答不出,接著便道:「只因我種入他們體內的生死符種類既各各不同,所使手法也大異其趣。他如以陽剛手法化解了一張生死符,未解的生死符如是在太陽、少陽、陽明等經脈中的,感到陽氣,力道劇增,盤根糾結,深入臟腑,即便不可收拾。他如以陰柔之力化解罷,太陰、少陰、厥陰經脈中的生死符又會大大作怪。更何況每一張生死符上我都含有份量不同的陰陽之氣,旁人如何能解?你身上這九張生死符,須以九種不同的手法化解。」當下傳了他一種手法,待他練熟之後,便和他拆招,以諸般陰毒繁複手法攻擊,命他以所學手法應付。

  童姥又道:「我這生死符千變萬化,你下手拔除之際,也須隨機應變,稍有差池,不是立刻氣窒身亡,便是全身癱瘓。須當視生死符如大敵,全力以赴,半分鬆懈不得。」

  虛竹受教苦練,但覺童姥所傳的法門巧妙無比,氣隨意轉,不論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來,均能以這法門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蘊猛烈反擊的招數。他越練越佩服,才知道「生死符」所以能令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魂飛魄散,確有它無窮的威力,若不是童姥親口傳授,那想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神妙的化解之法?

  他花了四日功夫,才將九種法門練熟。

  童姥甚喜,說道:「小……小子倒還不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要制服生死符,便須知道種生死符之法,你可知生死符是甚麼東西?」虛竹一怔,道:「那是一種暗器。」童姥道:「不錯,是暗器,然而是怎麼樣的暗器?像袖箭呢,還是像鋼鏢?像菩提子呢,還是像金針?」虛竹尋思:「我身上中了九枚暗器,雖然又痛又癢,摸上去卻無影無蹤,實在不知是甚麼形狀。」一時難以回答。

  童姥道:「這便是生死符了,你拿去摸個仔細。」

  想到這是天下第一厲害的暗器,虛竹心下惴惴,伸出手去接,一接到掌中,便覺一陣冰冷,那暗器輕飄飄地,圓圓的一小片,只不過是小指頭大小,邊緣鋒銳,其薄如紙。虛竹要待細摸,突覺手掌心中涼颼颼地,過不多時,那生死符竟然不知去向。他大吃一驚,童姥又沒伸手來奪,這暗器怎會自行變走?當真是神出鬼沒,不可思議,叫道:「啊喲!」心想:「糟糕,糟糕!生死符鑽進我手掌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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