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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全冠清微笑道:「這位姑娘只怕要起疑心,而且,莊兄跟這位姑娘結成了夫婦之後,她遲早會發覺的。」

  游坦之胸口一熱,說道:「結成夫……夫婦甚麼,我倒不想,那……那是不成的,我怎麼……怎麼配?不過……不過……那倒真的難了。」

  全冠清道:「莊兄,承你不棄,說兄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有了為難之事,自當給你出個主意。這樣罷,咱們一起到前面市鎮上,僱輛大車,你跟這位姑娘坐在車中,那就誰也見不到你們了。」游坦之大喜,想到能和阿紫同坐一車,真是做神仙也不如,忙道:「對,對!全舵主這主意真高。」

  全冠清道:「然後咱們想法子除去莊兄這個鐵帽子,兄弟拍胸膛擔保,這位姑娘永遠不會知道莊兄這件尷尬事。你說如何?」

  噗的一聲,游坦之跪倒在地,向全冠清不住磕頭,鐵頭撞上地面,咚咚有聲。

  全冠清跪倒還禮,說道:「莊兄行此大禮,兄弟如何敢當?莊兄倘若不棄,咱二人結為金蘭兄弟如何?」游坦之喜道:「妙極,妙極!做兄弟的甚麼事也不懂,有你這樣一位足智多謀的兄長給我指點明路,兄弟當真是求之不得。」全冠清哈哈大笑,說道:「做哥哥的叨長你幾歲,便不客氣稱你一聲『兄弟』了。」

  ***

  當丁春秋和蘇星河打得天翻地覆之際,段譽的眼光始終沒離開王語嫣身上,而王語嫣的眼光,卻又始終是含情脈脈的瞧著表哥慕容復。因之段王二人的目光,便始終沒有遇上。

  待得丁春秋大敗逃走,虛竹與逍遙派門人會晤,慕容復一行離去,段譽自然而然便隨在王語嫣身後。

  下得嶺來,慕容復向段譽拱手道:「段兄,今日有幸相會,這便別過了,後會有期。」段譽道:「是,是。今日有幸相會,這便別過了,後會有期。」眼光卻仍是瞧著王語嫣。慕容復心下不快,哼了一聲,轉身便走。段譽戀戀不捨的又跟了去。

  包不同雙手一攔,擋在段譽身前,說道:「段公子,你今日出手相助我家公子,包某多謝了。」段譽道:「不必客氣。」包不同道:「此事已經謝過,咱們便兩無虧欠。你這般目不轉睛的瞧著我們王姑娘,忒也無禮,現下還想再跟,更是無禮之尤。你是讀書人,可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行』的話麼?包某此刻身上全無力氣,可是罵人的力氣還有。」段譽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既然如此,包兄還是『非禮勿言』,我這就『非禮勿跟』罷。」包不同哈哈大笑,說道:「這就對了!」轉身跟隨慕容復等而去。

  段譽目送王語嫣的背影為樹林遮沒,兀自呆呆出神,朱丹臣道:「公子,咱們走罷!」段譽道:「是,是該走了。」可是卻不移步,直到朱丹臣連催三次,這才跨上古篤誠牽來的坐騎。他身在馬背之上,目光卻兀自瞧著王語嫣的去路。

  段譽那日將書信交與全冠清後,便即馳去拜見段正淳。父子久別重逢,都是不勝之喜。阮星竹更對這位小王子竭力奉承。阿紫卻已不別而行,兄妹倆未得相見。段正淳和阮星竹以阿朱、阿紫之事說來尷尬,都沒向他提起。

  過得十餘日,崔百泉、過彥之二人也尋到相聚。他師叔姪在蘇州琴韻小築和段譽失散,到處尋訪,不得蹤跡,後來從河南伏牛山本門中人處得到訊息,大理鎮南王到了河南,便在伏牛山左近落腳,當即趕來,見到段譽安然無恙,甚感欣慰。

  段譽九死一生之餘,在父親身邊得享天倫之樂,自是歡喜,但思念王語嫣之情卻只有與日俱增,待得棋會之期將屆,得了父親允可,帶同古篤誠等赴會。果然不負所望,在棋會中見到了意中人,但這一會徒添愁苦,到底是否還是不見的好,他自己可也說不上來了。

  一行人馳出二十餘里,大路上塵頭起處,十餘騎疾奔而來,正是大理國三公范驊、華赫艮、巴天石、以及所率大理群士。一行人馳到近處,下馬向段譽行禮。原來眾人奉了段正淳之命,前來接應,深恐聾啞先生的棋會之中有何凶險。眾人聽說段延慶也曾與會,幸好沒對段譽下手,都是手心中捏了一把汗。

  朱丹臣悄悄向范驊等三人說知,段譽在棋會中如何見到姑蘇慕容家的一位美貌姑娘,如何對她目不轉睛的呆視,如何失魂落魄,又想跟去,幸好給對方斥退。范驊等相視而笑,心中轉的是同樣念頭:「小王子風流成性,家學淵源。他如能由此忘了對自己親妹子木姑娘的相思之情,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傍晚時分,一行人在客店中吃了晚飯。范驊說起江南之行,說道:「公子爺,這慕容氏一家詭秘得很,以後遇上了可得小心在意。」段譽道:「怎麼?」范驊道:「這次我們三人奉了王爺將令,前赴蘇州燕子塢慕容氏家中查察,要瞧瞧有甚麼蛛絲馬跡,少林派玄悲大師到底是不是慕容氏害死的。」崔百泉與過彥之甚是關切,齊聲問道:「三位可查到了甚麼沒有?」范驊道:「我們三人沒明著求見,只暗中查察,慕容氏家裏沒男女主人,只賸下些婢僕。偌大幾座莊院,卻是個小姑娘叫做阿碧的在主持家務。」段譽點頭道:「嗯,這位阿碧姑娘人挺好的。三位沒傷了她罷?」

  范驊微笑道:「沒有,我們接連查了幾晚,慕容氏莊上甚麼地方都查到了,半點異狀也沒有。巴兄弟忽然想到,那個番僧鳩摩智將公子爺從大理請到江南來,說是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

  崔百泉插口道:「是啊,慕容莊上那兩個小丫頭,卻說甚麼也不肯帶那番僧去祭墓,幸好這樣,公子爺才得脫卻那番僧的毒手。」

  段譽點頭道:「阿朱、阿碧兩位姑娘,可真是好人。不知她們現下怎樣了。」

  巴天石微笑道:「我們接連三晚,都在窗外見到那阿碧姑娘在縫一件男子的長袍,不住自言自語:『公子爺,儂在外頭冷口伐?儂啥辰光才回來?』公子爺,她是縫給你的罷?」段譽忙道:「不是,不是。她是縫給慕容公子的。」巴天石道:「是啊,我瞧這小丫頭神魂顛倒的,老是想著她的公子爺,我們三個穿房入舍,她全沒察覺。」他說這番話,是要段譽不可學他爹爹,到處留情,阿碧心中想的只是慕容公子,段公子對她多想無益。

  段譽嘆了口氣,說道:「慕容公子俊雅無匹,那也難怪,那也難怪!又何況他們是中表之親,自幼兒青梅竹馬……」

  范驊、巴天石等面面相覷,均想:「小丫頭和公子爺青梅竹馬倒也猶可,又怎會有中表之親?」那想得到他是扯到了王語嫣身上。

  崔百泉問道:「范司馬、巴司空想到那番僧要去祭慕容先生的墓,不知這中間有甚麼道理?可跟我師兄之死有甚麼關連?」范驊道:「我提到這件事,正是要請大夥兒一起參詳參詳。華大哥一聽到這個『墓』字,登時手癢,說道:『說不定這老兒的墓中有甚麼古怪,咱們掘進去瞧瞧。』我和巴兄都不大贊成,姑蘇慕容氏名滿天下,咱們段家去掘他的墓,太也說不過去。華兄弟卻道:『咱們悄悄打地道進去,神不知,鬼不覺,有誰知道了?』我們二人拗他不過,也就聽他的。那墓便葬在莊子之後,甚是僻靜隱秘,還真不容易找到。我們三人掘進墓壙,打開棺材,崔兄,你道見到甚麼?」

  崔百泉和過彥之同時站起,問道:「甚麼?」

  范驊道:「棺材裏是空的,沒有死人。」

  崔過二人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過了良久,崔百泉一拍大腿,說道:「那慕容博沒有死。他叫兒子在中原到處露面,自己卻在幾千里外殺人,故弄玄虛。我師哥……我師哥定是慕容博這惡賊殺的!」

  范驊搖頭道:「崔兄曾說,這慕容博武功深不可測,他要殺人,儘可使別的手段,為甚麼定要留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功夫,好讓人人知道是他姑蘇慕容氏下的手?若想武林中知道他的厲害,卻為甚麼又要裝假死?要不是華大哥有這能耐,又有誰能查知他這個秘密?」

  崔百泉頹然坐倒,本來似已見到了光明,霎時間眼前又是一團迷霧。

  段譽道:「天下各門各派的絕技成千成萬,要一一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當真是難如登天,可偏偏她有這等聰明智慧,甚麼武功都是瞭如指掌……」

  崔百泉道:「是啊,好像我師哥這招『天靈千裂』,是我伏牛派的不傳之秘,他又怎麼懂得,竟以這記絕招害了我師哥性命?」

  段譽搖頭道:「她當然懂得,不過她手無縛雞之力,雖然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自己卻是一招也不會使的,更不會去害人性命。」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半晌,一齊緩緩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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