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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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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回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 慕容復向丁春秋舉手招呼,說道:「請了!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適才邂逅相遇,分手片刻,便又重聚。」 丁春秋笑道:「那是與公子有緣了。」尋思:「我曾傷了他手下的幾員大將,今日棋會之中,更險些便送了他的小命,此人怎肯和我干休?素聞姑蘇慕容氏武功淵博之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武林中言之鑿鑿,諒來不會盡是虛言,瞧他投擲棋子的暗器功夫,果然甚是了得。先前他觀棋入魔,正好乘機除去,偏又得人相救。看來這小子武功雖高,別的法術卻是不會。」轉頭向阿紫道:「你說倘若我廢了你的武功,挑斷你的筋脈,斷了你的一手一腳,你寧可立時死了,也不吐露那物事的所在,是也不是?」 阿紫害怕之極,顫聲道:「師父寬洪大量,不必……不必……不必將弟子的胡言亂語,放……放在心上。」 慕容復笑道:「丁先生,你這樣一大把年紀,怎麼還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來來來,你我乾上三杯,談文論武,豈不是好?在外人之前清理門戶,那也未免太煞風景了罷?」 丁春秋還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聲喝道:「你這廝好生沒上沒下,我師父是武林至尊,豈能同你這等後生小子談文論武?你又有甚麼資格來跟我師父談文論武?」 又有一人喝道:「你如恭恭敬敬的磕頭請教,星宿老仙喜歡提攜後進,說不定還會指點你一二。你卻說要跟星宿老仙談文論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麼?哈哈!」他笑了兩聲,臉上的神情卻古怪之極,過得片刻,又「哈哈」一笑,聲音十分乾澀,笑了這聲之後,張大了嘴巴,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臉上仍是顯現著一副又詭秘、又滑稽的笑容。 星宿群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師父「逍遙三笑散」之毒,無不駭然惶悚,向著那三笑氣絕的同門望了一眼之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頭去,那裏還敢和師父的眼光相接,均道:「他剛才這幾句話,不知如何惹惱了師父,師父竟以這等厲害的手段殺他?對他這幾句話,可得細心琢磨才是,千萬不能再如他這般說錯了。」 丁春秋心中卻又是惱怒,又是戒懼。他適才與阿紫說話之際,大袖微揚,已潛運內力,將「逍遙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復揮去。這毒粉無色無臭,細微之極,其時天色已晚,飯店的客堂中朦朧昏暗,滿擬慕容復武功再高,也決計不會察覺,那料得他不知用甚麼手段,竟將這「逍遙三笑散」轉送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死一個弟子固不足惜,但慕容復談笑之間,沒見他舉手抬足,便將毒粉轉到了旁人身上,這顯然並非以內力反激,以丁春秋見聞之博,一時也想不出那是甚麼功夫。他心中只是想著八個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復所使手法,正與「接暗器,打暗器」相似,接鏢發鏢,接箭還箭,他是接毒粉發毒粉。但毒粉如此細微,他如何能不會沾身,隨即又發了出來? 轉念又想:「說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逍遙三笑散該當送還我才是,哼,想必這小子忌憚老仙,不敢貿然來捋虎鬚。」想到「捋虎鬚」三字,順手一摸長鬚,觸手只摸到七八根燒焦了的短鬚,心下不惱反喜:「以蘇星河、玄難老和尚這等見識和功力,終究還是在老仙手下送了老命,慕容復乳臭未乾,何足道哉?」說道:「慕容公子,你我當真有緣,來來來,我敬你一杯酒。」說著伸指一彈,面前的一隻酒杯平平向慕容復飛去。酒杯橫飛,卻沒半滴酒水濺出。 倘若換了平時,群弟子早已頌聲雷動,但適才見一個同門死得古怪,都怕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未能揣摩明白師父的用意,誰都不敢貿然開口,但這一聲喝采,總是要的,否則師父見怪,可又吃罪不起。酒杯剛到慕容復面前,群弟子便暴雷價喝了一聲:「好!」有三個膽子特別小的,連這一聲采也不敢喝,待聽得眾同門叫過,才想起自己沒喝采,太也落後,忙跟著叫好,但那三個「好」字總是遲了片刻,顯然不夠整齊。那三人見到眾同門射來的眼光中充滿責備之意,登時羞愧無地,驚懼不已。 慕容復道:「丁先生這杯酒,還是轉賜了令高徒罷!」說著呼一口氣,吹得那酒杯突然轉向,飛向左首一名星宿弟子身前。 他一吹便將酒杯吹開,比之手指彈杯,難易之別,縱然不會武功之人也看得出來,這酒杯一轉向,丁春秋顯是輸了一招。其實慕容復所噴的這口氣,和丁春秋的一彈,力道強弱全然不可同日而語,只不過噴氣的方位勁力拿捏極準,似乎是以一口氣吹開杯子,實則只是借用了對方手指上的一彈之力而已。 那星宿弟子見杯子飛到,不及多想,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接住,說道:「這是師父命你喝的!」便想將酒杯擲向慕容復,突然間一聲慘呼,向後便倒,登時一動也不動了。 眾弟子這次都心下雪亮,知道師父一彈酒杯,便以指甲中的劇毒敷在杯上,只要慕容復手指一碰酒杯,不必酒水沾唇,便即如這星宿弟子般送了性命。 丁春秋臉上變色,心下怒極,情知這一下已瞞不過眾弟子的眼光,到了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閒雅,雙手捧了一隻酒杯,緩緩站起,說道:「慕容公子,老夫這一杯酒,總是要敬你的。」說著走到慕容復身前。 慕容復一瞥之間,見那杯白酒中隱隱泛起一層碧光,顯然含有厲害無比的毒藥。他這麼親自端來,再也沒迴旋的餘地。眼見丁春秋走到身前,只隔一張板桌,慕容復吸一口氣,丁春秋捧著的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為一條碧綠的水線。 丁春秋暗呼:「好厲害!」知道對方一吸之後,跟著便是一吐,這條水線便會向自己射來,雖然射中後於己無礙,但滿身酒水淋漓,總是狼狽出醜,當即運起內功,波的一聲,向那水線吹去。 卻見那條水線衝到離慕容復鼻尖約莫半尺之處,驀地裏斜向左首,從他腦後兜過,迅捷無倫的飛射而出,噗的一聲,鑽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 那人正張大了口,要喝采叫好,這「好」字還沒出聲,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線已鑽入了他肚中。水線來勢奇速,他居然還是興高采烈的大喝一聲:「好!」直到喝采之後,這才驚覺,大叫:「不好!」登時委頓在地,片刻之間,滿臉便轉成漆黑,立時斃命。 這毒藥如此厲害,慕容復也是心驚不已:「我闖蕩江湖,從未見過這等霸道的毒藥。」 他二人比拚,頃刻間星宿派便接連死了三名弟子,顯然勝敗已分。 丁春秋惱怒異常,將酒杯往桌上一放,揮掌便劈。慕容復久聞他「化功大法」的惡名,斜身閃過。丁春秋連劈三掌,慕容復皆以小巧身法避開,不與他手掌相觸。 兩人越打越快,小飯店中擺滿了桌子櫈子,地位狹隘,實無迴旋餘地,但兩人便在桌椅之間穿來插去,竟無半點聲息,拳掌固是不交,連桌椅也沒半點挨到。 星宿派群弟子個個貼牆而立,誰也不敢走出店門一步,師父正與勁敵劇鬥,有誰膽敢遠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師門的大罪。各人明知形勢危險,只要給掃上一點掌風,都有性命之憂,除了盼望身子化為一張薄紙,拚命往牆上貼去之外,更無別法。但見慕容復守多攻少,掌法雖然精奇,但因不敢與丁春秋對掌,動手時不免縛手縛腳,落了下風。 丁春秋數招一過,便知慕容復不願與自己對掌,顯是怕了自己的「化功大法」。對方既怕這功夫,當然便要以這功夫制他,只是慕容復身形飄忽,出掌更難以捉摸,定要逼得他與自己對掌,倒也著實不易。再拆數掌,丁春秋已想到了一個主意,當下右掌縱橫揮舞,著著進逼,左掌卻裝微有不甚靈便之象,同時故意極力掩飾,要慕容復瞧不出來。 慕容復武功精湛,對方弱點稍現,豈有瞧不出來之理?他斜身半轉,陡地拍出兩掌,蓄勢凌厲,直指丁春秋左脅。丁春秋低聲一哼,退了一步,竟不敢伸左掌接招。慕容復心道:「這老怪左胸左脅之間不知受了甚麼內傷。」當下得理不讓人,攻勢中雖然仍以攻敵右側為主,但內力的運用,卻全是攻他左方。 又拆了二十餘招,丁春秋左手縮入袖內,右掌翻掌成抓,向慕容復臉上抓去。慕容復斜身轉過,挺拳直擊他左脅。丁春秋一直在等他這一拳,對方終於打到,不由得心中一喜,立時甩起左袖,捲向敵人右臂。 慕容復心道:「你袖風便再凌厲十倍,焉能傷得了我?」這一拳竟不縮回,運勁於臂,硬接他袖子的一捲,嗤的一聲長響,慕容復的右袖竟被扯下一片。慕容復一驚之下,這一拳打得更狠,驀地裏拳頭外一緊,已被對方手掌握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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