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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蕭峰心道:「來了,來了,這齣戲做得差不多了。」懶洋洋的倚在山壁之上,雙手圍在胸前,對眼前之事似乎全不關心。

  那矮子道:「誰是你姊夫,怎麼我看不見?」阿紫笑道:「你身材太高了,他也看不見你。」只聽得噹的一聲響,那矮子鋼杖在地下一撐,身子便即飛起,連人帶杖越過三個師兄頭頂,落在阿紫之前,叫道:「快隨我們回去!」說著便向阿紫肩頭抓去。這人身材雖矮,卻是腰粗膀闊,橫著看去,倒頗為雄偉,動作也甚敏捷。阿紫不躲不閃,任由他抓。那矮子一隻大手剛要碰到她肩頭,突然微一遲疑,停住不動,問道:「你已動用了麼?」阿紫道:「動用甚麼?」那矮子道:「自然是神木王鼎了……」

  他這「神木王鼎」四個字一出口,另外三人齊聲喝道:「八師弟,你說甚麼?」聲音十分嚴峻,那矮子退了一步,臉現惶懼之色。

  蕭峰心下琢磨:「神木王鼎是甚麼東西?這四人神色十分鄭重,決非做戲。他們埋伏在這裏,怎麼並不出手,儘是自己鬥口,難道擔心敵我不過,還在等甚麼外援不成?」

  只見那矮子伸出手來,說道:「拿來!」阿紫道:「拿甚麼來?」那矮子道:「就是神……神……那個東西。」阿紫向蕭峰一指,道:「我送了給我姊夫啦。」她此言一出,四人的目光齊向蕭峰射來,臉上均現怒色。

  蕭峰心道:「這些人當真討厭,我也懶得多跟他們理會了。」他慢慢站直身子,突然間雙足一點,陡地躍起,從四人頭頂飛縱而過。這一下既奇且快,那四人也沒見他奔跑跳躍或是曲膝作勢,只眼前一花,頭頂風聲微動,蕭峰已在四人身後。四人大聲呼叫,隨後追來,但一霎眼間,蕭峰已在數丈之外。

  忽聽得呼的一聲猛響,一件沉重的兵刃擲向他後心。蕭峰不用轉頭,便知是有人以鋼杖擲到。他左手反轉,接住鋼杖。那四人大聲怒喝,又有兩根鋼杖擲來,蕭峰又反手接住。每根鋼仗都有五十來斤,三根鋼杖捧在手中,已有一百六七十斤,蕭峰腳下絲毫不緩,只聽得呼的一聲,又有一根鋼杖擲到。這一根飛來時聲音最響,顯然最為沉重,料是那矮子擲來的。蕭峰心想:「這幾個蠻子不識好歹,須得讓他們知道些厲害。」但聽得那鋼杖飛向腦後,相距不過兩尺,他反過左手,又輕輕接住了。

  那四人飛擲鋼杖,本來敵人要閃身避開也十分不易,料知四杖之中,必有一兩根打中了他,否則兵刃豈肯輕易脫手?豈知蕭峰竟行若無事的一一接去,無不又驚又怒,大呼大叫的急趕。蕭峰待他們追了一陣,陡地立住腳步。這四人正自發力奔跑,收足不定,險些衝到他身上,急忙站住,呼呼喘氣。

  蕭峰從他們投擲鋼杖和奔跑之中,已估量到四人武功平平。他微微一笑,說道:「各位追趕在下,有何見教?」

  那矮子道:「你……你……你是誰?你……你武功很厲害啊。」蕭峰笑道:「也沒甚麼厲害。」一面說,一面運勁於掌,將一根鋼杖無聲無響的按入了雪地之中。那山道是極堅的硬土,卻見鋼杖漸漸縮短,沒到離地二尺許之處,蕭峰放開了手,右腳踏落,將鋼杖踏得上端竟和地平。

  這四人有的雙目圓睜,有的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蕭峰一根接著一根,又將兩根鋼杖踏入地中,待插到第四根鋼杖時,那矮子縱身上前,喝道:「別動我的兵刃!」

  蕭峰笑道:「好,還你!」右手提起鋼杖,對準了山壁用力一擲,噹的一聲響,直插入山壁之中。一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五尺插入巖中。這鋼杖所插處乃是極堅極硬的黑巖。蕭峰這麼運勁一擲,居然入巖如此之深,自己也覺欣然,尋思:「這幾個月來備歷憂勞,功夫倒沒擱下,反而更長進了。半年之前,我只怕還沒能插得如此深入。」

  那四個人不約而同的大聲驚呼,臉露敬畏之色。

  阿紫自後趕到,叫道:「姊夫,你這手功夫好得很啊,快教教我。」那矮子怒道:「你是星宿派門下弟子,怎麼去請外人教藝?」阿紫道:「他是我姊夫,怎麼是外人了?」

  那矮子急於收回自己兵刃,縱身一躍,伸手去抓鋼杖。豈知蕭峰早已估量出他輕身功夫的深淺,鋼杖橫插在石壁之上,離地一丈四五尺,那矮子的手指差了尺許,碰不到鋼杖。

  阿紫拍手笑道:「好啊,八師哥,只要拔了你的兵刃到手,我便跟你去見師父,否則便不用想了。」那矮子這麼一躍,使足平生之力,乃是他輕身功夫的極限,便再躍高一寸,也已艱難萬分,聽阿紫這麼出言相激,心下惱怒,又是用力一縱,中指指尖居然碰到了鋼杖。阿紫笑道:「碰到不算數,要拔了出來。」

  那矮子怒極之下,功夫竟然比平時大進,雙足力蹬,一個矮矮闊闊的身軀疾升而上,雙手急抓,竟然抓住了鋼杖,但這麼一來,身子可就掛在半空,搖搖幌幌的無法下來。他使力撼動鋼杖,但這根八尺來長的鋼杖倒有五尺陷入了堅巖之中,如此搖撼,便搖上三日三夜,也未必搖得下來,這模樣自是滑稽可笑之極。

  蕭峰笑道:「蕭某可要失陪了!」說著轉身便行。

  那矮子卻說甚麼也不肯放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倒也有自知之明,適才一躍而攀上鋼杖,實屬僥倖,鬆手落下之後,第二次再躍,多半不能再攀得到。這鋼杖是他十分愛惜的兵刃,輕重合手,再要打造,那就難了,他又用力搖了幾下,鋼杖仍是紋絲不動,叫道:「喂,你將神木王鼎留下,否則的話,那可後患無窮。」

  蕭峰道:「神木王鼎,那是甚麼東西?」

  星宿派門下的三弟子上前一步,說道:「閣下武功出神入化,我們都是很佩服的。那座小鼎嘛,本門很是看重,外人得之卻是無用,還請閣下賜還。我們必有酬謝。」

  蕭峰見他們的模樣不似作假,也不似埋伏了要襲擊自己的樣子,便道:「阿紫,將那個神木王鼎拿出來,給我瞧瞧,到底是甚麼東西。」

  阿紫道:「哎唷,我交了給你啦,肯不肯交出來,可全憑你了。姊夫,還是你自己留著罷。」蕭峰一聽,已猜到她盜了師門寶物,說已交在自己手中,顯是為了要自己為她擋災,當下將計就計,哈哈一笑,說道:「你交給我的事物很多,我也弄不清那一件叫做『神木王鼎』。」

  那矮子身子吊在半空,當即接口道:「那是一隻六寸來高的小小木鼎,深黃顏色。」蕭峰道:「嗯,這隻東西麼?我見倒見過,那只是件小小玩意兒,又有甚麼用處?」那矮子道:「你懂得甚麼?怎麼是一件小小玩意兒?這木鼎……」他還待說下去,那胖子喝道:「師弟別胡說八道。」轉頭向蕭峰道:「這雖是件沒用的玩意兒,但這是家師……家師……那個父親所賜,因此不能失卻,務請閣下賜還,我們感激不盡。」

  蕭峰道:「我隨手一丟,不知丟到那裏去啦,是不是還找得到,那也難說。倘若真是要緊物事,我就回信陽去找找,只不過路程太遠,再走回頭路可就太也麻煩。」

  那矮子搶著道:「要緊得很。怎麼不要緊?咱們快……快……回信陽去拿。」他說到這裏,縱身而下,連自己的就手兵刃也不要了。

  蕭峰伸手輕敲自己額角,說道:「唉,這幾天沒喝夠酒,記性不大好,這隻小木鼎嘛,也不知是放在信陽呢,還是在大理,嗯,要不然是在晉陽……」

  那矮子大叫:「喂,喂,你說甚麼?到底是在大理,還是晉陽?天南地北,這可不是玩的。」那胖子卻看出蕭峰是故意為難,說道:「閣下不必出言戲耍,但教此鼎完好歸還,咱們必當重重酬謝,決不食言。」

  蕭峰突然失驚道:「啊喲,不好,我想起來了。」那四人齊聲驚問:「甚麼?」蕭峰道:「那木鼎是在馬夫人家裏,剛才我放了一把火,將她家燒得片瓦無存,這隻木鼎嘛,給大火燒上一燒,不知道會不會壞?」那矮子大聲道:「怎麼不壞,這個……這個……三師哥,四師哥,那如何是好。我不管,師父要責怪,可不關我的事。小師妹,你自己去跟師父說,我,我可管不了。」

  阿紫笑道:「我記得好像不在馬夫人家裏。眾位師哥,小妹失陪了,你們跟我姊夫理論理論罷。」說著斜身一閃,搶在蕭峰身前。

  蕭峰轉了過來,張臂攔住四人,道:「你們倘若說明白那神木王鼎的用途來歷,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們找找,否則的話,在下恕不奉陪了。」

  那矮子不住搓手,說道:「三師哥,沒法子啦,只好跟他說了罷?」那胖子道:「好,我便跟閣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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