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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朱丹臣一躬到地,說道:「主公命屬下前來稟報,他身有急事,今日不能回來了。」

  阮星竹一怔,問道:「甚麼急事?甚麼時候回來?」朱丹臣道:「這事與姑蘇慕容家有關,好像是發見了慕容公子的行蹤。主公萬里北來,為的便是找尋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來小鏡湖畔相聚,請夫人不用掛懷。」阮星竹淚凝於眶,哽咽道:「他總是說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見人面。好容易盼得他來了,又……」

  朱丹臣於阿紫氣死褚萬里一事,極是悲憤,段正淳的話既已傳到,便不願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頭便行,自始至終沒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遠,低聲向阿紫道:「你輕功比我好得多,快悄悄跟著他,在道上給我留下記認,我隨後便來。」阿紫抿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甚麼獎賞?」阮星竹道:「媽有甚麼東西,全都是你的,還要甚麼獎賞?」阿紫道:「好罷,我在牆角上寫個『段』字,再畫個箭頭,你便知道了。」阮星竹摟著她肩頭,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癡心媽媽!」拔起身子,追趕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鏡湖畔悄立半晌,這才沿著小徑走去。她一走遠,秦紅棉母女便分別現身,兩人打了個手勢,躡足跟隨在後。

  蕭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記認,要找段正淳可容易不過了。」走了幾步,驀地在月光下見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淒淒冷冷,甚是孤單,心中一酸,便欲回向竹林,到阿朱墓前再去坐上一會,但只一沉吟間,豪氣陡生,手出一掌,勁風到處,擊得湖水四散飛濺,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團碎片。一聲長嘯,大踏步便走了。

  ***

  此後這幾日中曉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飯,每到一處市鎮,總在牆腳邊見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記號,箭頭指著方向。有時是阮星竹看過後擦去了,但痕跡宛然可尋。

  一路向北行來,天氣漸漸寒了,這一日出門不久,天上便飄飄揚揚的下起大雪來。蕭峰行到午間,在一間小酒店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癮未殺,店中卻沒酒了。他好生掃興,邁開大步疾走了一陣,來到一座大城,走到近處,心頭微微一震,原來已到了信陽。

  一路上他追尋阿紫留下的記號,想著自己的心事,於周遭人物景色,全沒在意,竟然重回信陽。他真要追上段正淳,原是輕而易舉,加快腳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趕上不可。但自阿朱死後,心頭老是空盪盪地,不知如何打發日子才好,心裏總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卻又如何?找到了正兇,報了大仇,卻又如何?我一個人回到雁門關外,在風沙大漠之中打獵牧羊,卻又如何?」是以一直並未急追。

  進了信陽城,見城牆腳下用炭筆寫著個『段』字,字旁的箭頭指而向西。他心頭又是一陣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並肩而行,到信陽城西馬夫人家去套問訊息,今日回想,當時每走一步,便是將阿朱向陰世推了一步。

  只行出五六里,北風勁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著阿紫留下的記號,逕向西行,那些記號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樹皮而畫在樹上的,樹幹刀削之處樹脂兀自未凝,記號所向,正是馬大元之家。蕭峰暗暗奇怪,尋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馬夫人陷害於他,因而找她算賬去了?是了,阿朱臨死時在青石橋上跟我說話,曾提到馬夫人,都給阿紫聽了去,定是轉告她爹爹了。可是我們只說馬夫人,他怎知就是這個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鬱鬱,頗有點神不守舍,這時逢到特異之事,登時精神一振,回復了昔日與勁敵交鋒時的警覺。見道旁有座破廟,當即進去,掩上山門,放頭睡了三個時辰,到二更時分,這才出廟,向馬大元家中行去。

  將到臨近時,隱身樹後,察看周遭形勢,只看了一會,嘴角邊便微露笑容,但見馬家屋子東北側伏有二人,瞧身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著又見秦紅棉母女伏在屋子的東南角上。這時大雪未停,四個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層白雪。東廂房窗中透出淡淡黃光,寂無聲息。蕭峰輕輕一躍,已到了東廂房窗下。

  天寒地凍,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蕭峰等了片刻,聽得一陣朔風自北方呼嘯而來,待那陣風將要撲到窗上,他輕輕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陣風同時擊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聲響,木板裂開,連裏面的窗紙也破了一條縫。秦紅棉和阮星竹等雖在近處,只因掌風和北風配得絲絲入扣,並未察覺,房中若是有人自也不會知覺。蕭峰湊眼到破縫之上,向裏張去,一看之下,登時呆了,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段正淳短衣小帽,盤膝坐在炕邊,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著炕桌邊打橫而坐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身穿縞素衣裳,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來,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斜睨著段正淳,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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