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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王語嫣道:「段公子,你將肩頭的袖箭拔了去。」段譽大喜,心想:「她居然也關懷到我肩頭的箭傷。」伸手一拔,將袖箭起了出來。這枝箭深入寸許,已碰到肩骨,這麼用力一拔,原是十分疼痛,但他心喜之下,並不如何在意,說道:「王姑娘,他們又要攻上來了,你想如何對付才是?」一面說,一面轉頭向著王語嫣,驀地見到她衣衫不整,急忙回頭,說道:「啊喲,對不起。」

  王語嫣羞得滿臉通紅,偏又無力穿衣,靈機一動,便去鑽在稻穀堆裏,只露出了頭,笑道:「不要緊了,你轉過頭來罷。」

  段譽慢慢側身,全身提防,只要見到她衣衫不甚妥貼,露出肌膚,便即轉頭相避,正斜過半邊臉孔,一瞥眼間,只見窗外有一名西夏武士站在馬背之上,探頭探腦的要跳進屋來,忙道:「這邊有敵人。」

  王語嫣心想:「不知這人的武功家數如何。」說道:「你用袖箭擲他。」

  段譽依言揚手,將手中袖箭擲了出去。他發射暗器全然外行,袖箭擲出時沒半點準頭,離那人的腦袋少說也有兩尺。那武士本來不用理睬,但段譽這一擲之勢手勁極強。一枝小小袖箭飛出時嗚嗚聲響,那武士吃了一驚,矮身相避,在馬鞍上縮成了一團。

  王語嫣伸長頭頸,瞧得清楚,說道:「他是西夏人摔角好手,讓他扭住你,你手掌在他天靈蓋上一拍,那便贏了。」

  段譽道:「這個容易。」走到窗口,只見那武士從馬鞍上湧身一躍,撞破窗格,衝了過來。段譽叫:「你來幹甚麼?」那武士不懂漢語,瞪眼相視,左手一探,已扭住段譽胸口。這人身手也真快捷,這一扭之後,跟著手臂上挺,將段譽舉在半空。段譽反手一掌,拍的一聲,正中他腦門。那武士本想將段譽舉往樓板上重重一摔,摔他個半死,不料這一掌下來,早將他擊得頭骨碎裂而死。

  段譽又殺了一人,不由得心中發毛,越想越害怕,大叫:「我不想再殺人了!要我再殺人,那可下不了手啦,你們快快走罷!」用力一推,將這摔角好手的屍身拋了下去。

  追尋到碾坊來的西夏武士共有十五人,此刻尚餘十二人,其中四個是一品堂的好手,兩個是漢人,兩個是西夏人。那四名好手見段譽的武功一會兒似乎高強無比,一會兒又似幼稚可笑,當真說得上「深不可測」,當下不敢輕舉妄動,聚在一起,輕聲商議進攻之策。那八名西夏武士卻另有計較,搬攏碾坊中的稻草,便欲縱火。

  王語嫣驚道:「不好了,他們要放火!」段譽頓足道:「那怎麼辦?」眼見碾坊的大水輪被溪水推動,不停的轉將上來,又轉將下去,他心中也如水輪之轉。

  只聽得一個漢人叫道:「大將軍有令,那小姑娘須當生擒,不可傷了她的性命,暫緩縱火。」隨又提高聲音叫道:「喂,小雜種和小姑娘,快快下來投降,否則我們可要放火了,將你們活活的燒成兩隻燒豬。」他連叫三遍,段譽和王語嫣只是不睬。那人取過火摺打著了火,點燃一把稻草,舉在手中,說道:「你們再不降服,我便生火了。」說著揚動火種,作勢要投向稻草堆。

  段譽見情勢危急,說道:「我去攻他個措手不及。」跨步踏上了水輪。水輪甚巨,徑逾兩丈,比碾坊的屋頂還高。段譽雙手抓住輪上葉子板,隨著輪子轉動,慢慢下降。

  那人還在大呼小叫,喝令段譽和王語嫣歸服,不料段譽已悄悄從閣樓上轉了下來,伸指便往他背心點去。他使的是六脈神劍中少陽劍劍法,原應一指得手,那知他向人偷襲,自己先已提心吊膽,氣勢不壯,這真氣內力便發不出來。他內力發得出發不出純須碰巧,這一次便發不出勁。那人只覺得背心上有甚麼東西輕輕觸了一下,回過頭來,只見段譽正在向自己指指點點。

  那人親眼見到段譽連殺三人,見他右手亂舞亂揮,又在使甚麼邪術,也是頗為忌憚,急忙向左躍開。段譽又出一指,仍是無聲無息,不知所云。那人喝道:「臭小子,你鬼鬼祟祟的幹甚麼?」左手箕張,向他頂門抓來。段譽身子急縮,雙手亂抓,恰巧攀住水輪,便被輪子帶了上去。那人一抓落空,噗的一聲。木屑紛飛,在水輪葉子板上抓了個大缺口。

  王語嫣道:「你只須繞到他背後,攻他背心第七椎節之下的『至陽穴』,他便要糟。這人是晉南虎爪門的弟子,功夫練不到至陽穴。」

  段譽在半空中叫道:「那好極了!」攀著木輪,又降到了碾坊大堂。

  西夏眾武士不等他雙足著地,便有三人同時出手抓去。段譽右手連搖,道:「在下寡不敵眾,好漢打不過人多,我只要鬥他一人。」說著斜身側進,踏著「凌波微步」的步子,閃得幾閃,已欺到那人身後,喝一聲:「著!」一指點出,嗤嗤聲響,正中他「至陽穴」,那人哼也不哼,撲地即死。

  段譽殺了一人,想要再從水輪升到王語嫣身旁,卻已來不及了,一名西夏武士攔住了他退路,舉刀劈來。段譽叫道:「啊喲,糟糕!韃子兵斷我後路。十面埋伏,兵困垓下,大事糟矣!」向左斜跨,那一刀便砍了個空。碾坊中十一人登時將他團團圍住,刀劍齊施。

  段譽大叫:「王姑娘,我跟你來生再見了。段譽四面楚歌,自身難保,只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你。」他嘴裏大呼小叫,狼狽萬狀,腳下的「凌波微步」步法卻是巧妙無比。

  王語嫣看得出了神,問道:「段公子,你腳下走的可是『凌波微步』麼?我只聞其名,不知其法。」

  段譽喜道:「是啊,是啊!姑娘要瞧,我這便從頭至尾演一遍給你看,不過能否演得到底,卻要看我腦袋的造化了。」當下將從卷軸上學來的步法,從第一步起走了起來。

  那十一名西夏武士飛拳踢腿,揮刀舞劍,竟沒法沾得上他的一片衣角。十一人哇哇大叫:「喂,你攔住這邊!」「你守東北角,下手不可容情。」「啊喲,不好,小王八蛋從這裏溜出去了。」

  段譽前一腳,後一步,在水輪和杵臼旁亂轉。王語嫣雖然聰明博學,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叫道:「你躲避敵人要緊,不用演給我看。」段譽道:「良機莫失!此刻不演,我一命嗚呼之後,你可見不到了。」

  他不顧自己生死,務求從頭至尾,將這套「凌波微步」演給心上人觀看。那知癡情人有癡情之福,他若待見敵人攻來,再以巧妙步法閃避,一來他不懂武功,對方高手出招虛虛實實,變化難測,他有心閃避,定然閃避不了;二來敵人共有十一個之多,躲得了一個,躲不開第二個,躲得了兩個,躲不開第三個。可是他自管自的踏步,對敵人全不理會,變成十一名敵人個個向他追擊。這「凌波微步」每一步都是踏在別人決計意想不到的所在,眼見他左足向東跨出,不料踏實之時,身子卻已在西北角上。十一人越打越快,但十分之九的招數都是遞向自己人身上,其餘十分之一則是落了空。

  阿甲、阿乙、阿丙見段譽站在水輪之旁,拳腳刀劍齊向他招呼,而阿丁、阿戊、阿己的兵刃自也是攻向他所處的方位。段譽身形閃處,突然轉向,乓乓乒乒、叮噹嗆啷,阿甲、阿乙、阿丙、阿丁……各人兵刃交在一起,你擋架我,我擋架你。有幾名西夏武士手腳稍慢,反為自己人所傷。

  王語嫣只看得數招,便已知其理,叫道:「段公子,你的腳步甚是巧妙繁複,一時之間我瞧不清楚。最好你踏完一遍,再踏一遍。」段譽道:「行,你吩咐甚麼,我無不依從。」堪堪那八八六十四卦的方位踏完,他又從頭走了起來。

  王語嫣尋思:「段公子性命暫可無礙,卻如何方能脫此困境?我上身不穿衣衫,真羞也羞死了。唯有設法指點段公子,讓他將十一個敵人一一擊斃。」當下不再去看段譽的步法,轉目端詳十一人的武功家數。

  忽聽得喀的一聲響,有人將木梯擱到了樓頭,一名西夏武士又要登樓。十一人久戰段譽不下,領頭的西夏人便吩咐下屬,先將王語嫣擒住了再說。

  王語嫣吃了一驚,叫道:「啊喲!」

  段譽抬起頭來,見到那西夏武士登梯上樓,忙問:「打他那裏?」王語嫣道:「抓『志室穴』最妙!」段譽大步上前,一把抓到他後腰「志室穴」,也不知如何處置才好,隨手一擲,正好將他投入了碾米的石臼之中。一個兩百來斤的石杵被水輪帶動,一直在不停舂擊,一杵一杵的舂入石臼,石臼中的穀早已成極細米粉,但無人照管,石杵仍如常下擊。那西夏武士身入石臼,石杵舂將下來,砰的一聲,打得他腦漿迸裂,血濺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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