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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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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譽叫道:「大哥,大哥,我隨你去!」發足待要追趕喬峰,但只奔出三步,總覺捨不得就此離開王語嫣,回頭向她望了一眼。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脫身了,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萬丈柔絲,拉著他轉身走到王語嫣身前,說道:「王姑娘,你們要到那裏去?」 王語嫣道:「表哥給人家冤枉,說不定他自己還不知道呢,我得去告知他才是。」 段譽心中一酸,滿不是味兒,道:「嗯,你們三位年輕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護送你們去罷。」又加一上句,自行解嘲:「多聞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實在也想見他一見。」 只聽得徐長老朗聲道:「如何為馬副幫主報仇雪恨,咱們自當從長計議。只是本幫不可一日無主,喬……喬峰去後,這幫主一職由那一位來繼任,是急不容緩的大事。乘著大夥都在此間,須得即行議定才是。」 宋長老道:「依我之見,大家去尋喬幫主回來,請他回心轉意,不可辭任……」他話未說完,西首有人叫道:「喬峰是契丹胡虜,如何可做咱們首領?今日大夥兒還顧念舊情,下次見到,便是仇敵,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吳長老冷笑道:「你和喬幫主拚個你死我活,配麼?」那人怒道:「我一人自然打他不過,十個怎樣?十個不成,一百人怎樣?丐幫義士忠心報國,難道見敵畏縮麼?」他這幾句話慷慨激昂,西首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采來。 采聲未畢,忽聽得西北角上一個人陰惻惻的道:「丐幫與人約在惠山見面,毀約不至,原來都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裏,嘿嘿嘿,可笑啊可笑。」這聲音尖銳刺耳,咬字不準,又似大舌頭,又似鼻子塞,聽來極不舒服。 大義分舵蔣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聲「啊喲」,說道:「徐長老,咱們誤了約會,對頭尋上門來啦!」 段譽也即記起,日間與喬峰在酒樓初會之時,聽到有人向他稟報,說約定明日一早,與西夏「一品堂」的人物在惠山相會,當時喬峰似覺太過匆促,但還是答應了約會。眼見此刻卯時已過,丐幫中人極大多數未知有此約會,便是知道的,也是潛心於本幫幫內大事,都把這約會拋到了腦後,這時聽到對方譏嘲之言,這才猛地醒覺。 徐長老連問:「是甚麼約會?對頭是誰?」他久不與聞江湖與本幫事務,一切全不知情。執法長老低聲問蔣舵主道:「是喬幫主答應了這約會麼?」蔣舵主道:「是,不過屬下已奉喬幫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對方將約會押後七日。」 那說話陰聲陰氣之人耳朵也真尖,蔣舵主輕聲所說的這兩句話,他竟也聽見了,說道:「既已定下了約會,那有甚麼押後七日、押後八日的?押後半個時辰也不成。」 白世鏡怒道:「我大宋丐幫是堂堂幫會,豈會懼你西夏胡虜?只是本幫自有要事,沒功夫來跟你們這些跳樑小丑周旋。更改約會,事屬尋常,有甚麼可囉唆的?」 突然間呼的一聲,杏樹後飛出一個人來,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這人臉上血肉模糊,喉頭已被割斷,早已氣絕多時,群丐認得是本幫大義分舵的謝副舵主。 蔣舵主又驚又怒,說道:「謝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 執法長老道:「徐長老,幫主不在此間,請你暫行幫主之職。」他不願洩露幫中無主的真相,以免示弱於敵。徐長老會意,心想此刻自己若不出頭,無人主持大局,便朗聲說道:「常言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敝幫派人前來更改會期,何以傷他性命?」 那陰惻惻的聲音道:「這人神態倨傲,言語無禮,見了我家將軍不肯跪拜,怎能容他活命?」群丐一聽,登時群情洶湧,許多人便紛紛喝罵。 徐長老直到此時,尚不知對頭是何等樣人,聽白世鏡說是「西夏胡虜」,而那人又說甚麼「我家將軍」,真教他難以摸得著頭腦,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著,為何不敢現身?胡言亂語的,瞎吹甚麼大氣?」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到底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杏子林中?」 猛聽得遠處號角嗚嗚吹起,跟著隱隱聽得大群馬蹄聲自數里外傳來。 徐長老湊嘴到白世鏡耳邊,低聲問道:「那是甚麼人,為了甚麼事?」白世鏡也低聲道:「西夏國有個講武館,叫做甚麼『一品堂』,是該國國王所立,堂中招聘武功高強之士,優禮供養,要他們傳授西夏國軍官的武藝。」徐長老點了點頭,道:「西夏國整軍經武,還不是來打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鏡低聲道:「正是如此。凡是進得『一品堂』之人,都號稱武功天下一品。統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爺,官封征東大將軍,叫做甚麼赫連鐵樹。據本幫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報知,最近那赫連鐵樹帶領館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見我大宋太后和皇上。其實朝聘是假,真意是窺探虛實。他們知曉本幫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舉將本幫摧毀,先樹聲威。然後再引兵犯界,長驅直進。」徐長老暗暗心驚,低聲道:「這條計策果然毒辣得緊。」 白世鏡道:「這赫連鐵樹離了汴梁,便到洛陽我幫總舵。恰好其時喬幫主率同我等,到江南來為馬副幫主報仇,西夏人撲了個空。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趕到了江南來,終於和喬幫主定下了約會。」 徐長老心下沉吟,低聲道:「他們打的是如意算盤,先是一舉毀我丐幫,說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後再將中原各大門派幫會打個七零八落。」白世鏡道:「話是這麼說,可是這些西夏武士便當真如此了得?有甚麼把握,能這般有恃無恐?喬幫主多少知道一些虛實,只可惜他在這緊急關頭……」說到這裏,自覺不妥,登時住口。 這時馬蹄聲已近,陡然間號角急響三下,八騎馬分成兩行,衝進林來。八匹馬上的乘者都手執長矛,矛頭上縛著一面小旗。矛頭閃閃發光,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繡著「西夏」兩個白字,右首西面繡著「赫連」兩個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著又是八騎馬分成兩行,奔馳入林。馬上乘者四人吹號,四人擊鼓。 群丐都暗皺眉頭:「這陣仗全然是行軍交兵,卻那裏是江湖上英雄好漢的相會?」 在號手鼓手之後,進來八名西夏武士。徐長老見這八人神情,顯是均有上乘武功,心想:「看來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馬緩緩走進了杏林。馬上乘客身穿大紅錦袍,三十四五歲年紀,鷹鈎鼻、八字鬚。他身後緊跟著一個身形極高、鼻子極大的漢子,一進林便喝道:「西夏國征東大將軍駕到,丐幫幫主上前拜見。」聲音陰陽怪氣,正是先前說話的那人。 徐長老道:「本幫幫主不在此間,由老朽代理幫務。丐幫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將軍如以客禮相見,咱們高攀不上,請將軍去拜會我大宋王公官長,不用來見我們要飯的叫化子。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見,將軍遠來是客,請下馬敘賓主之禮。」這幾句話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對方,亦顧到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薑是老的辣,徐長老很是了得。」 那大鼻子道:「貴幫幫主既不在此間,我家將軍是不能跟你敘禮的了。」一斜眼看到打狗棒插在地下,識得是丐幫的要緊物事,說道:「嗯,這根竹棒兒晶瑩碧綠,拿去做個掃帚柄兒,倒也不錯。」手臂一探,馬鞭揮出,便向那打狗棒捲去。 群丐齊聲大呼:「滾你的!」「你奶奶的!」「狗韃子!」眼見他馬鞭鞭梢正要捲到打狗棒上,突然間人影一幌,一人斜刺裏飛躍而至,擋在打狗棒之前,伸出手臂,讓馬鞭捲在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漢子無法再坐穩馬鞍,縱身一躍,站在地下。兩人同時使勁,拍的一聲,馬鞭從中斷為兩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棒,一言不發的退了開去。 眾人瞧這人時,見他弓腰曲背,正是幫中的傳功長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說話,卻在幫中重器遭逢危難之時,挺身維護,剛才這一招,大鼻漢子被拉下馬背,馬鞭又被拉斷,可說是輸了。 這大鼻漢子雖受小挫,絲毫不動聲色,說道:「要飯的叫化子果然氣派甚小,連一根竹棒兒也捨不得給人。」 徐長老道:「西夏國的英雄好漢和敝幫定下約會,為了何事?」 那漢子道:「我家將軍聽說中原丐幫有兩門絕技,一是打貓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想要見識見識。」 群丐一聽,無不勃然大怒,此人故意把打狗棒法說成打貓棒法,將降龍十八掌說成降蛇十八掌,顯是極意侮辱,眼見今日之會,一場判生死、爭存亡的惡鬥已在所難免。 群丐喝罵聲中,徐長老、傳功長老、執法長老等人心下卻暗暗著急:「這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自來只本幫幫主會使,對頭既知這兩項絕技的名頭,仍是有恃無恐的前來挑戰,只怕不易應付。」徐長老道:「你們要見識敝幫的打貓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一點不難。只要有煨灶貓和癩皮蛇出現,叫化子自有對付之法。閣下是學做貓呢,還是學做蛇?」吳長老哈哈笑道:「對方是龍,我們才降龍。對方是蛇,叫化子捉蛇再拿手不過了。」 大鼻漢子鬥嘴又輸一場,正在尋思說甚麼話。他身後一人粗聲粗氣的道:「打貓也好,降蛇也好,來來來,誰來跟我先打上一架?」說著從人叢中擠了出來,雙手叉腰的一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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