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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那大漢見段譽漫不在乎的連盡四碗烈酒,甚是歡喜,說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乾為敬。」斟了兩大碗,自己連乾兩碗,再給段譽斟了兩碗。段譽輕描淡寫、談笑風生的喝了下去,喝這烈酒,直比喝水飲茶還更瀟洒。

  他二人這一賭酒,登時驚動了松鶴樓樓上樓下的酒客,連灶下的廚子、火伕,也都上樓來圍在他二人桌旁觀看。

  那大漢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來。」那酒保伸了伸舌頭,這時但求看熱鬧,更不勸阻,便去抱了一大罎酒來。

  段譽和那大漢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個旗鼓相當,只一頓飯時分,兩人都已喝了三十來碗。

  段譽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虛,這烈酒只不過在自己體內流轉一過,瞬即瀉出,酒量可說無窮無盡,但那大漢卻全憑真實本領,眼見他連盡三十餘碗,兀自面不改色,略無半分酒意,心下好生欽佩,初時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夥而懷有敵意,但見他神情豪邁,英風颯爽,不由得起了愛惜之心,尋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勝無敗。但這漢子飲酒過量,未免有傷身體。」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時,說道:「仁兄,咱兩個都已喝了四十碗罷?」

  那大漢笑道:「兄台倒還清醒得很,數目算得明白。」段譽笑道:「你我棋逢敵手,將遇良材,要分出勝敗,只怕很不容易。這樣喝將下去,只弟身邊的酒錢卻不夠了。」伸手懷中,取出一個繡花荷包來,往桌上一擲,只聽得嗒的一聲輕響,顯然荷包中沒甚麼金銀。段譽被鳩摩智從大理擒來,身邊沒攜帶財物。這隻繡花荷包纏了金絲銀線,一眼便知是名貴之物,但囊中羞澀,卻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漢見了大笑,從身邊摸出一錠銀子來,擲在桌上,攜了段譽的手,說道:「咱們走罷!」

  段譽心中喜歡,他在大理之時,身為皇子,難以交結甚麼真心朋友,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卻以無中生有的酒量結交了這條漢子,實是生平未有之奇。

  兩人下得樓來,那大漢越走越快,出城後更邁開大步,順著大路疾趨而前,段譽提一口氣,和他並肩而行,他雖不會武功,但內力充沛之極,這般快步急走,卻也絲毫不感心跳氣喘。那大漢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咱們比比腳力。」當即發足疾行。

  段譽奔出幾步,只因走得急了,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乘勢向左斜出半步,這才站穩,這一下恰好踏了「凌波微步」中的步子。他無意踏了這一步,居然搶前了數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漢。兩人並肩而前,只聽得風聲呼呼,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

  段譽學那「凌波微步」之時,全沒想到要和人比試腳力,這時如箭在弦,不能不發,只有盡力而為,至於勝過那大漢的心思,卻是半分也沒有。他只是按照所學步法,加上渾厚無比的內力,一步步的跨將出去,那大漢到底在前在後,卻全然的顧不到了。

  那大漢邁開大步,越走越快,頃刻間便遠遠趕在段譽之前,但只要稍緩得幾口氣,段譽便即追了上來。那大漢斜眼相睨,見段譽身形瀟洒,猶如庭除閒步一般,步伐中渾沒半分霸氣,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幾步,又將他拋在後面,但段譽不久又即追上。這麼試了幾次,那大漢已知段譽內力之強,猶勝於己,要在十數里內勝過他並不為難,一比到三四十里,勝敗之數就難說得很,比到六十里之外,自己非輸不可。他哈哈一笑,停止說道:「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名不虛傳。」

  段譽幾步衝過了他身邊,當即轉身回來,聽他叫自己為「慕容公子」,忙道:「小弟姓段名譽,兄台認錯人了。」

  那大漢神色詫異,說道:「甚麼?你……你不是慕容復慕容公子?」

  段譽微笑道:「小弟來到江南,每日裏多聞慕容公子的大名,實是仰慕得緊,只是至今無緣得見。」心下尋思:「這漢子將我誤認為慕容復,那麼他自不是慕容復一夥了。」想到這裏,對他更增幾分好感,問道:「兄台自道姓名,可是姓喬名峰麼?」

  那大漢驚詫之色尚未盡去,說道:「正是,在下喬峰。」段譽道:「小弟是大理人氏,初來江南,便結識喬兄這樣的一位英雄人物,實是大幸。」喬峰沉吟道:「嗯,你是大理段氏的子弟,難怪,難怪。段兄,你到江南來有何貴幹?」

  段譽道:「說來慚愧,小弟是為人所擒而至。」當下將如何被鳩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復的兩名丫鬟等情,極簡略的說了。雖是長話短說,卻也並無隱瞞,對自己種種倒霉的醜事,也不文飾遮掩。

  喬峰聽後,又驚又喜,說道:「段兄,你這人十分直爽,我生平從所未遇,你我一見如故,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段譽喜道:「小弟求之不得。」兩人敘了年歲,喬峰比段譽大了十一歲,自然是兄長了。當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不勝之喜。

  段譽道:「小弟在松鶴樓上,私聽到大哥與敵人今晚訂下了約會。小弟雖然不會武功,卻也想去瞧瞧熱鬧。大哥能允可麼?」

  喬峰向他查問了幾句,知他果然真的絲毫不會武功,不由得嘖嘖稱奇,道:「賢弟身具如此內力,要學上乘武功,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絕無難處。賢弟要觀看今晚的會鬥,也無不可,只是生怕敵人出手狠辣陰毒,賢弟千萬不可貿然現身。」段譽喜道:「自當遵從大哥囑咐。」喬峰笑道:「此刻天時尚早,你我兄弟回到無錫城中,再去喝一會酒,然後同上惠山不遲。」

  段譽聽他說又要去喝酒,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適才喝了四十大碗酒,只過得一會兒,他又要喝酒了。」便道:「大哥,小弟和你賭酒,其實是騙你的,大哥莫怪。」當下說明怎生以內力將酒水從小指「少澤穴」中逼出。喬峰驚道:「兄弟……你這是『六脈神劍』的奇功麼?」段譽道:「正是,小弟學會不久,還生疏得緊。」

  喬峰呆了半晌,嘆道:「我曾聽家師說起,武林中故老相傳,大理段氏有一門『六脈神劍』的功夫,能以無形劍氣殺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原來當真有此一門神功。」

  段譽道:「其實這功夫除了和大哥賭酒時作弊取巧之外,也沒甚麼用處。我給鳩摩智那和尚擒住了,就絕無還手餘地。世人於這六脈神劍渲染過甚,其實失於誇大。大哥,酒能傷人,須適可而止,我看今日咱們不能再喝了。」

  喬峰哈哈大笑,道:「賢弟規勸得是。只是愚兄體健如牛,自小愛酒,越喝越有精神,今晚大敵當前,須得多喝烈酒,好好的和他們周旋一番。」

  ***

  兩人說著重回無錫城中,這一次不再比拚腳力,並肩緩步而行。

  段譽喜結良友,心情極是歡暢,但於慕容復及王語嫣兩人,卻總是念念不忘,閒談了幾句,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先前誤認小弟為慕容公子,莫非那慕容公子的長相,與小弟有幾分相似不成?」

  喬峰道:「我素聞姑蘇慕容氏的大名,這次來到江南,便是為他而來。聽說慕容復儒雅英俊,約莫二十八九歲年紀,本來比賢弟是要大著好幾歲,但我決計想不到江南除了慕容復之外,另有一位武功高強、容貌俊雅的青年公子,因此認錯了人,好生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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