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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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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阿朱「啊」的一聲驚呼,說道:「舅太太……舅太太回來了。」 段譽回過頭來,只見湖面上一艘快船如飛駛來,轉眼間便已到了近處。快船船頭上彩色繽紛的繪滿了花朵,駛得更近些時便看出也都是茶花。阿朱和阿碧站起身來,俯首低眉,神態極是恭敬。阿碧向段譽連打手勢,要他也站起來。段譽微笑搖頭,說道:「待主人出艙說話,我自當起身。男子漢大丈夫,也不必太過謙卑。」 只聽得快船中一個女子聲音喝道:「那一個男子膽敢擅到曼陀山莊來?豈不聞任何男子不請自來,均須斬斷雙足麼?」那聲音極具威嚴,可也頗為清脆動聽。段譽朗聲道:「在下段譽,避難途經寶莊,並非有意擅闖,謹此謝過。」那女子道:「你姓段?」語音中微帶詫異。段譽道:「正是!」 那女子道:「哼,阿朱、阿碧,是你們這兩個小蹄子!慕容復這小子就是不學好,鬼鬼祟祟的專做歹事。」阿朱道:「啟稟舅太太,婢子是受敵人追逐,路過曼陀山莊。我家公子出門去了,此事與我家公子的確絕無干係。」艙中女子冷笑道:「哼,花言巧語。別這麼快就走了,跟我來。」阿朱、阿碧齊聲應道:「是。」划著小船跟在快船之後。其時離曼陀山莊不遠,片刻間兩船先後靠岸。 只聽得環珮叮咚,快船中一對對的走出許多青衣女子,都是婢女打扮,手中各執長劍,霎時間白刃如霜,劍光映照花氣,一直出來了九對女子。十八個女子排成兩列,執劍腰間,斜向上指,一齊站定後,船中走出一個女子。 段譽一見那女子的形貌,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噫,張口結舌,便如身在夢境,原來這女子身穿鵝黃綢衫,衣服裝飾,竟似極了大理無量山山洞中的玉像。不過這女子是個中年美婦,四十歲不到年紀,洞中玉像卻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段譽一驚之下,再看那美婦的相貌時,見她比之洞中玉像,眉目口鼻均無這等美艷無倫,年紀固然不同,臉上也頗有風霜歲月的痕跡,但依稀有五六分相似。阿朱和阿碧見他向王夫人目不轉睛的呆看,實在無禮之極,心中都連珠價的叫苦,連打手勢,叫他別看,可是段譽一雙眼睛就盯住在王夫人臉上。 那女子向他斜睨一眼,冷冷的道:「此人如此無禮,待會先斬去他雙足,再挖了眼睛,割了舌頭。」一個婢女躬身應道:「是!」 段譽心中一沉:「真的將我殺了,那也不過如此。但要斬了我雙足,挖了眼睛,割了舌頭,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這罪可受得大了。」他直到此時,心中才真有恐懼之意,回頭向阿朱、阿碧望了一眼,只見她二人臉如死灰,呆若木雞。 王夫人上了岸後,艙中又走出兩個青衣婢女,手中各持一條鐵鍊,從艙中拖出兩個男人來。兩人都是雙手給反綁了,垂頭喪氣。一人面目清秀,似是富貴子弟,另一個段譽竟然認得,是無量劍派中一名弟子,記得他名字叫作唐光雄。段譽大奇:「此人本來在大理啊,怎地給王夫人擒到了江南來?」 只聽王夫人向唐光雄道:「你明明是大理人,怎地抵賴不認?」唐光雄道:「我是雲南人,我家鄉在大宋境內,不屬大理國。」王夫人道:「你家鄉距大理國多遠?」唐光雄道:「四百多里。」王夫人道:「不到五百里,也就算是大理國人。去活埋在曼陀花下,當作肥料。」唐光雄大叫:「我到底犯了甚麼事?你給說個明白,否則我死不瞑目。」王夫人冷笑道:「只要是大理國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你到蘇州來幹甚麼?既然來到蘇州,怎地還是滿嘴大理口音,在酒樓上大聲嚷嚷的?你雖非大理國人,但與大理國鄰近,那就一般辦理。」 段譽心道:「啊哈,你明明衝著我來啦。我也不用你問,直截了當的自己承認便是。」大聲道:「我是大理國人,又是姓段的,你要活埋,乘早動手。」王夫人冷冷的道:「你早就報過名了,自稱叫作段譽,哼,大理段家的人,可沒這麼容易便死。」 她手一揮,一名婢女拉了唐光雄便走。唐光雄不知是被點了穴道,還是受了重傷,竟無半點抗禦之力,只是大叫:「天下沒這個規矩,大理國幾百萬人,你殺得完麼?」但見他被拉入了花林之中,漸行漸遠,呼聲漸輕。 王夫人略略側頭,向那面目清秀的男子說道:「你怎麼說?」那男子突然雙膝一曲,跪倒在地,哀求道:「家父在京中為官,膝下唯有我一個獨子,但求夫人饒命。夫人有甚麼吩咐,家父定必允可。」王夫人冷冷的道:「你父親是朝中大官,我不知道麼?饒你性命,那也不難,你今日回去即刻將家中的結髮妻子殺了,明天娶了你外面私下結識的苗姑娘,須得三書六禮,一應俱全。成不成?」那公子道:「這個……要殺我妻子,實在下不了手。明媒正娶苗姑娘,家父家母也決計不能答允。這不是我……」王夫人道:「將他帶去活埋了!」那牽著他的婢女應道:「是!」拖了鐵鍊便走。那公子嚇得渾身亂顛,說道:「我……我答允就是。」王夫人道:「小翠,你押送他回蘇州城裏,親眼瞧著他殺了自己妻子,和苗姑娘拜堂成親,這才回來。」小翠應道:「是!」拉著那公子,走向岸邊泊著的一艘小船。 那公子求道:「夫人開恩。拙荊和你無怨無仇,你又不識得苗姑娘,何必如此幫她,逼我殺妻另娶?我……我又素來不識得你,從來……從來不敢得罪了你。」王夫人道:「你已有了妻子,就不該再去糾纏別的閨女,既然花言巧語的將人家騙上了,那就非得娶她為妻不可。這種事我不聽見便罷,只要給我知道了,當然這麼辦理。你這事又不是第一樁,抱怨甚麼?小翠,你說這是第幾樁了?」小翠道:「婢子在常熟、丹陽、無錫、嘉興等地,一共辦過七起,還有小蘭、小詩她們也辦過一些。」 那公子聽說慣例如此,只一叠聲的叫苦。小翠扳動木槳,划著小船自行去了。 段譽見這位王夫人行事不近情理之極,不由得目瞪口呆,全然傻了,心中所想到的只是「豈有此理」四個字,不知不覺之間,便順口說了出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王夫人哼了一聲,道:「天下更加豈有此理的事兒,還多著呢。」 段譽又是失望,又是難過,那日在無量山石洞中見了神仙姊姊的玉像,心中何等仰慕,眼前這人形貌與玉像著實相似,言行舉止,卻竟如妖魔鬼怪一般。 他低了頭呆呆出神,只見四個婢女走入船艙,捧了四盆花出來。段譽一見,不由得精神一振。四盆都是山茶,更是頗為難得的名種。普天下山茶花以大理居首,而鎮南王府中名種不可勝數,更是大理之最。段譽從小就看慣了,暇時聽府中十餘名花匠談花講評,山茶的優劣習性自是爛熟於胸,那是不習而知,猶如農家子弟必辨菽麥、漁家子弟必識魚蝦一般。他在曼陀山莊中行走里許,未見真正了不起的佳品,早覺「曼陀山莊」四字未免名不副實,此刻見到這四盆山茶,暗暗點頭,心道:「這才有點兒道理。」 只聽得王夫人道:「小茶,這四盆『滿月』山茶,得來不易,須得好好照料。」那叫做小茶的婢女應道:「是!」段譽聽她這句話太也外行,嘿的一聲冷笑。王夫人又道:「湖中風大,這四盆花在船艙裏放了幾天,不見日光,快拿到日頭裏晒晒,多上些肥料。」小茶又應道:「是!」段譽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 王夫人聽他笑得古怪,問道:「你笑甚麼?」段譽道:「我笑你不懂山茶,偏偏要種山茶。如此佳品竟落在你的手中,當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之至。可惜,可惜,好生令人心疼。」王夫人怒道:「我不懂山茶,難道你就懂了?」突然心念一動:「且慢!他是大理人姓段,說不定倒真懂得山茶。」但兀自說得嘴硬:「本莊名叫曼陀山莊,莊內莊外都是曼陀羅花,你瞧長得何等茂盛爛漫?怎說我不懂山茶?」段譽微笑道:「庸脂俗粉,自然粗生粗長。這四盆白茶卻是傾城之色,你這外行人要是能種得好,我就不姓段。」 王夫人極愛茶花,不惜重資,到處去收購佳種,可是移植到曼陀山莊之後,竟沒一本名貴茶花能欣欣向榮,往往長得一年半載,便即枯萎,要不然便奄奄一息。她常自為此煩惱,聽得段譽的話後,不怒反喜,走上兩步,問道:「我這四盆白茶有甚麼不同?要怎樣纔能種好?」段譽道:「你如向我請教,當有請教的禮數,倘若威逼拷問,你先砍了我的雙腳,再問不遲。」 王夫人怒道:「要斬你雙腳,又有甚麼難處?小詩,先去將他左足砍了。」那名叫小詩的婢女答應了一聲,挺劍上前。阿碧急道:「舅太太,勿來事格,你倘若傷仔俚,這人倔強之極,寧死也不肯說了。」王夫人原意本在嚇嚇段譽,左手一舉,小詩當即止步。 段譽笑道:「你砍下我的雙腳,去埋在這四本白茶之旁,當真是上佳的肥料,這些白茶就越開越大,說不定有海碗大小,哈哈,美啊,妙極,妙極!」 王夫人心中本就這樣想,但聽他語氣說的全是反語,一時倒說不出話來,怔了一怔,才道:「你胡吹甚麼?我這四本白茶,有甚麼名貴之處,你且說來聽聽。倘若說得對了,再禮待你不遲。」 段譽道:「王夫人,你說這四本白茶都叫作『滿月』,壓根兒就錯了。你連花也不識,怎說得上懂花?其中一本叫作『紅妝素裹』,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臉』。」王夫人奇道:「『抓破美人臉』?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是那一本?」 段譽道:「你要請教在下,須得有禮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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