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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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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智道:「你家老爺這幾句遺言,原很有理。他生前威震天下,結下的仇家太多。有人當他在世之時奈何他不得,報不了仇,在他死後想去動他遺體,倒也不可不防。」 孫三道:「要動我家老爺的遺體,哈哈,那當真是『老貓聞鹹魚』了。」鳩摩智一怔,問道:「甚麼『老貓聞鹹魚』?」孫三道:「這叫做『嗅鯗啊嗅鯗』,就是『休想啊休想』!」鳩摩智道:「嗯,原來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故人墓前一拜,別無他意,管家不必多疑。」 孫三道:「實實在在,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違背了老爺遺命,公子爺回家後查問起來,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麼?這樣吧,我去請老太太拿個主意,再來回覆如何?」鳩摩智道:「老太太?是那一位老太太?」孫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爺的叔母。每逢老爺的朋友們到來,都是要向她磕頭行禮的。公子不在家,甚麼事便都得請示老太太了。」鳩摩智道:「如此甚好,請你向老太太稟告,說是吐蕃國鳩摩智向老夫人請安。」孫三道:「大師父太客氣了,我們可不敢當。」說著走進內堂。 段譽尋思:「這位姑娘精靈古怪,戲弄鳩摩智這賊禿,不知是何用意?」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珮環玎璫,內堂走出一位老夫人來,人未到,那淡淡的幽香已先傳來。段譽禁不住微笑,心道:「這次卻扮起老夫人來啦。」只見她身穿古銅緞子襖裙,腕戴玉鐲,珠翠滿頭,打扮得雍容華貴,臉上皺紋甚多,眼睛迷迷濛濛的,似乎已瞧不見東西。段譽暗暗喝采:「這小妮子當真了得,扮甚麼,像甚麼,更難得的是,她只這麼一會兒便即改裝完畢,手腳之利落,令人嘆為觀止矣。」 那老夫人撐著拐杖,顫巍巍的走到堂上,說道:「阿碧,是你家老爺的朋友來了麼?怎不向我磕頭?」腦袋東轉西轉,像是兩眼昏花,瞧不見誰在這裏。阿碧向鳩摩智連打手勢,低聲道:「快磕頭啊,你一磕頭,太夫人就高興了,甚麼事都能答允。」老夫人側過了頭,伸手掌張在耳邊,以便聽得清楚些,大聲問道:「小丫頭,你說甚麼?人家磕了頭沒有?」 鳩摩智道:「老夫人,你好,小僧給你老人家行禮了。」深深長揖,雙手發勁,磚頭上登時發出咚咚之聲,便似是磕頭一般。 崔百泉和過彥之對望一眼,均自駭然:「這和尚的內勁如此了得,我們只怕在他手底走不了一招。」 老夫人點點頭,說道:「很好,很好!如今這世界上奸詐的人多,老實的人少,就是磕一個頭,有些壞胚子也要裝神弄鬼,明明沒磕頭,卻在地下弄出咚咚咚的聲音來,欺我老太太瞧不見。你小娃兒很好,很乖,磕頭磕得響。」 段譽忍不住嘿的一聲,笑了出來。老夫人慢慢轉過頭來,說道:「阿碧,是有人放了個屁麼?」說著伸手在鼻端搧動。阿碧忍笑道:「老太太,不是的。這位段公子笑了一聲。」老夫人道:「斷了,甚麼東西斷了?」阿碧道:「不是斷了,人家是姓段,段家的公子。」老夫人點頭道:「嗯,公子長公子短的,你從朝到晚,便是記掛著你家的公子。」阿碧臉上一紅,說道:「老太太耳朵勿靈,講閒話阿要牽絲扳藤?」 老夫人向著段譽道:「你這娃娃,見了老太太怎不磕頭?」段譽道:「老太太,我有句話想跟你說。」老夫人問道:「你說甚麼?」段譽道:「我有一個姪女兒,最是聰明伶俐不過,可是卻也頑皮透頂。她最愛扮小猴兒玩,今天扮公的,明兒扮母的,還會變把戲呢。老太太見了她一定歡喜。可惜這次沒帶她來向你老人家磕頭。」 這老夫人正是慕容府中另一個小丫頭阿朱所扮。她喬裝改扮之術神乎其技,不但形狀極似,而言語舉止,無不畢肖,可說沒半點破綻,因此以鳩摩智之聰明機智,崔百泉之老於江湖,都沒絲毫疑心,不料段譽卻從她身上無法掩飾的一些淡淡幽香之中發覺了真相。 阿朱聽他這麼說,吃了一驚,但絲毫不動聲色,仍是一副老態龍鍾、耳聾眼花的模樣,說道:「乖孩子,乖孩子,真聰明,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精乖的孩子。乖孩子別多口,老太太定有好處給你。」 段譽心想:「她言下之意要我不可揭穿她底細。她在對付鳩摩智這賊禿,那是朋友而非敵人。」便道:「老夫人儘可放心,在下既到尊府,一切但憑老夫人吩咐便是。」 阿朱說道:「你聽我話,那才是乖孩子啊。好,先對老婆婆磕上三個響頭,我決計不會虧待了你。」 段譽一怔,心道:「我是堂堂大理國的皇太弟世子,豈能向你一個小丫頭磕頭?」 阿朱見他神色尷尬,嘿嘿冷笑,說道:「乖孩子,我跟你說,還是向奶奶磕幾個頭來得便宜。」 段譽一轉頭,只見阿碧抿著嘴,笑吟吟的斜眼瞅著自己,膚白如新剝鮮菱,嘴角邊一粒細細的黑痣,更增俏媚,不禁心中一動,問道:「阿碧姊姊,聽說尊府還有一位阿朱姊姊,她……她可是跟你一般美麗俊雅麼?」阿碧微笑道:「啊喲!我這種醜八怪算得啥介?阿朱姊姊倘使聽得你直梗問法,一定要交關勿開心哉。我怎麼比得上人家,阿朱姊姊比我齊整十倍。」段譽道:「當真?」阿碧笑道:「我騙你做啥?」段譽道:「比你俊美十倍,世上當無其人,除非是……除非是那位玉洞仙子。只要跟你差不多,已是少有的美人了。」阿碧紅暈上頰,羞道:「老夫人叫你磕頭,啥人要你瞎三話四的討好我?」 段譽道:「老夫人本來必定也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老實說,對我有沒有好處,我段譽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對美人兒磕幾個頭,倒也是心甘情願的。」說著便跪了下去,心想:「既然磕頭,索性磕得響些,我對那個洞中玉像已磕了幾千幾百個頭,對一位江南美人磕上三個頭,又有何妨?」當下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 阿朱十分歡喜,心道:「這位公子爺明知我是個小丫頭,居然還肯向我磕頭,當真十分難得。」說道:「乖孩子,很好,很好。可惜我身邊沒帶見面錢……」阿碧搶著道:「老太太勿要忘記就是啦,下趟補給人家也是一樣。」 阿朱白了她一眼,向崔百泉和過彥之道:「這兩位客人怎不向老婆子磕頭見禮?」過彥之哼了一聲,粗聲粗氣的道:「你會武功不會?」阿朱道:「你說甚麼?」過彥之道:「我問你會不會武功。倘若武功高強,姓過的在慕容老夫人手底領死!如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必跟你多說甚麼。」阿朱搖頭道:「甚麼蜈蚣百腳?蜈蚣自然是有的,咬人很痛呢。」向鳩摩智道:「大和尚,聽說你想去瞧我姪兒的墳墓,你要偷盜甚麼寶貝啊?」 鳩摩智雖沒瞧出她是少女假扮,卻也已料到她是裝聾作啞,決非當真老得胡塗了,心底增多了幾分戒備之意,尋思:「慕容先生如此了得,他家中的長輩自也決非泛泛。」當下裝作沒聽見「掘墓」的話,說道:「小僧與慕容先生是知交好友,聞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地從吐蕃國趕來,要到他墓前一拜。小僧生前曾與慕容先生有約,要取得大理段氏六脈神劍的劍譜,送與慕容先生一觀。此約不踐,小僧心中有愧。」 阿朱與阿碧對看了一眼,均想:「這和尚終於說上正題啦。」阿朱道:「六脈神劍劍譜取得了怎樣?取不到又怎樣?」鳩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與小僧約定,只須小僧取得六脈神劍劍譜給他觀看幾天,就讓小僧在尊府『還施水閣』看幾天書。」阿朱一怔:「這和尚竟知道『還施水閣』的名字,那麼或許所言不虛。」當下假裝胡塗,問道:「甚麼『稀飯水餃』?你要香梗米稀飯、雞湯水餃麼?那倒容易,你是出家人,吃得葷腥麼?」 鳩摩智轉頭向阿碧道:「這位老太太也不知是真胡塗,還是假胡塗,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豈不令人心冷?」 阿朱道:「嗯,你的心涼了。阿碧,你去做碗熱熱的雞鴨血湯,給大師父暖暖心肺。」阿碧忍笑道:「大師父勿吃葷介。」阿朱點頭道:「那麼不要用真雞真鴨,改用素雞素鴨好了。」阿碧道:「老太太,勿來事格,素雞嘸不血的。」阿朱道:「那怎麼辦呢?」 兩個小姑娘一搭一擋,儘是胡扯。蘇州人大都伶牙利齒,後世蘇州評彈之技名聞天下,便由於此。這兩個小丫頭平素本是頑鬧說笑慣了的,這時作弄得鳩摩智直是無法可施。 他此番來到姑蘇,原盼見到慕容公子後商議一件大事,那知正主兒見不著,所見到之人一個個都纏夾不清,若有意,若無意,虛虛實實,令他不知如何著手才好。他略一凝思,已斷定慕容老夫人、孫三、黃老僕、阿碧等人,都是意在推搪,既不讓自己祭墓,當然更不讓進入「還施水閣」觀看武學秘籍,眼下不管他們如何裝腔作勢,自當先將話兒說明白了,此後或以禮相待,或恃強用武,自己都是先佔住了道理,當下心平氣和的道:「這六脈神劍劍譜,小僧是帶來了,因此斗膽要依照舊約,到尊府『還施水閣』去觀看圖書。」 阿碧道:「慕容老爺已經故世哉。一來口說無憑,二來大師父帶來這本劍譜,我們這裏也嘸不啥人看得懂,從前就算有啥舊約,自然是一概無效的了。」阿朱道:「甚麼劍譜?在那裏?先給我瞧瞧是真還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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