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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鳩摩智又驚又怒,他素以智計自負,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脈神劍經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下個強仇,卻是毫無收穫。他站起身來,合什說道:「枯榮大師何必剛性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貴寺寶經因小僧而毀,心下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這就告辭。」

  他微一轉身,不待枯榮和本因對答,突然間伸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脈,說道:「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風範,渴欲一見,便請陛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

  這一下變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這番僧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竟也著了道兒,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與「偏歷」兩穴。保定帝急運內力衝撞穴道,於霎息間連衝了七次,始終無法掙脫。本因等都覺鳩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大失絕頂高手的身份,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穴被制,隨時隨刻可被他取了性命。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下已避位為僧,法名本塵。本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無可奈何,只得應道:「是!」他知道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摩智當自己是一國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貨可居,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為僧,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那就無足輕重,說不定便會放手。

  自鳩摩智踏進牟尼堂後,保定帝始終不發一言,未露任何異狀,可是要使得動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內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幾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鳩摩智此番乃有備而來,於大理段氏及天龍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紀,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性習氣、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之八九。他知天龍寺中除枯榮大師外,尚有四位高手,現下忽然多了一個「本塵」出來,這人的名字從未聽過,而內力之強,絲毫不遜於其餘「本」字輩四僧,但看他雍容威嚴,神色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待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摩智心中一動:「久聞大理段氏歷代帝皇,往往避位為僧,保定帝到天龍寺出家,原也不足為奇。但皇帝避位為僧,全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轟動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我吐蕃國得知訊息後,也當遣使來大理賀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詐。」便道:「保定帝出家也好,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遊,朝見敝國國君。」說著拉了保定帝,便即跨步出門。

  本因喝道:「且慢!」身形幌處,和本觀一齊攔在門口。鳩摩智道:「小僧並無加害保定帝皇爺之意,但若眾位相逼,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了保定帝的後心。他這「火燄刀」的掌力無堅不摧,保定帝既脈門被扣,已是聽由宰割,全無相抗之力。天龍眾僧倘若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器,二來也無取勝把握。但本因等兀自猶豫,保定帝是大理國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

  鳩摩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請讓路罷!」

  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來,只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脫身;不料越看越不對,鳩摩智的語氣與臉色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觀等人的神色卻均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身前走了出來。

  鳩摩智早見到枯榮大師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是何等樣人,更不知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身走出,欲知就裏,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伸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請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閒雲野鶴一老僧,更何足道?」

  段譽使勁拉扯保定帝手腕,叫道:「快放開我伯父!」他大拇指少商穴與保定帝手腕上穴道相觸,這麼一使力,保定帝全身一震,登時便感到內力外洩。

  便在同時,鳩摩智也覺察到自身真力急瀉而出,登時臉色大變,心道:「大理段氏怎地學會了『化功大法』?」當即凝氣運力,欲和這陰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驀地裏覺到雙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將這兩股力道的來勢方向對在一起。雙力相拒之際,他處身其間,雙手便毫不受力,一揮手便已脫卻鳩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身後退,暗叫:「慚愧!今日多虧譽兒相救。」

  鳩摩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輕輕,只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怎能有如此修為?這人叫保定帝為伯父,那麼是大理段氏小一輩中的人物了。」當下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小僧一直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不暇旁騖,殊不知後輩英賢,卻去結交星宿老人,研習『化功大法』的奇門武學,奇怪啊,奇怪!」他雖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段譽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大法」,只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星宿「老怪」為「老人」。武林人士都稱這「化功大法」為妖功邪術,他卻稱之為「奇門武學」。適才這麼一交手,他料想段譽的內力修為當不在星宿老怪丁春秋之下,不會是那老怪的弟子傳人,是以用了「結交」兩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輪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等謬論。星宿老怪擅於暗算偷襲,卑鄙無恥,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連?」

  鳩摩智一怔,臉上微微一紅,保定帝言中「暗算偷襲,卑鄙無恥」這八個字,自是指斥他適才的舉動。

  段譽道:「大輪明王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你卻膽敢犯我怕父。咱們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處處容讓,你卻反而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那有如明王這般不守清規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心下都暗暗稱快,同時嚴神戒備,只恐鳩摩智老羞成怒,突然發難,向段譽加害。

  不料鳩摩智神色自若,說道:「今日結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招,俾小僧有所進益。」段譽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學過。」鳩摩智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辭了!」身形微側,袍袖揮處,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燄刀」的招數同時向段譽砍來。

  敵人最厲害的招數猝然攻至,段譽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本參雙指齊出,將他這四招「火燄刀」接下了,只是在鳩摩智極強內勁的斗然衝擊之下,身形都是一幌。本相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譽見到本相吐血,這才省悟,原來適才鳩摩智又暗施偷襲,心下大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這麼用力一指,心與氣通,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陽劍」的劍法來。他內力之強,當世已極少有人能及,適才在枯榮大師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以及七僧以無形刀劍相鬥,一指之出,竟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股渾厚無比的內勁疾向鳩摩智刺去。

  鳩摩智一驚,忙出掌以「火燄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但鳩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與段譽自己。段譽心想:「這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麼一指,這和尚為甚麼要這般凝神擋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他一嚇。」大聲道:「這商陽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衝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無內勁相隨,只不過凌空虛點,毫無實效。

  鳩摩智見他中指點出,立即蓄勢相迎,不料對方這一指竟然無半點勁力,還道他虛虛實實,另有後著,待見他又點一指,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樂:「我原說世上豈能有人既會使商陽劍,又會使中衝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倒給他嚇了一跳。」

  他這次在天龍寺中連栽了幾個觔斗,心想若不顯一顯顏色,大輪明王威名受損不小,當下左掌分向左右連劈,以內勁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斬出,直趨段譽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燄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便要將段譽的右肩卸了下來。保定帝、本因、本參等齊聲叫道:「小心!」各自伸指向鳩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那知鳩摩智先以內勁封住周身要害,這一刀毫不退縮,仍是筆直的砍將下來。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之聲,知道不妙,雙手同時出力揮出,他心下驚惶,真氣自然湧出,右手少衝劍,左手少澤劍,雙劍同時架開了火燄刀這一招,餘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摩智反擊過去。鳩摩智不暇多想,左手發勁擋擊。

  段譽刺了這幾劍後,心中已隱隱想到,須得先行存念,然後鼓氣出指,內勁真氣方能激發,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妙。他中指輕彈,中衝劍法又使了出來。霎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湧向心頭,十指紛彈,此去彼來,連綿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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