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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六條碧烟來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處,便即停住不動。本因等都吃了一驚,心想以內力逼送碧烟並不為難,但將這飄盪無定的烟氣凝在半空,那可難上十倍了。本參左手小指一伸,一條氣流從少澤穴中激射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烟。那條烟柱受這道內力一逼,迅速無比的向鳩摩智倒射過去,射至他身前二尺時,鳩摩智的「火燄刀」內力加盛,烟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神劍中果然有『少澤劍』一路劍法。」兩人的內力激盪數招,本參大師知道倘若坐定不動,難以發揮劍法中的威力,當即站起身來,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內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

  本觀中指一豎,「中衝劍」向前刺出。鳩摩智喝道:「好,是中衝劍法!」揮掌擋住,以一敵二,毫不見怯。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斜身側目,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鬥劍,他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力鬥劍,其凶險和厲害之處,更勝於手中真有兵刃。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他可從碧烟的飄動來去之中,看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數招後,心念一動:「啊,是了!本觀大師的中衝劍法,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他輕輕找開中衝劍法圖譜,從碧烟的繚繞之中,對照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處。再看本參的少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不過中衝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少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精微。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佔不到絲毫上風,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熟,劍招易於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本參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即說道:「本相、本塵二位師弟,咱們都出手罷。」食指伸處,「商陽劍法」展動,跟著本相的「少衝劍」,保定帝的「關衝劍」,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碧烟上擊去。

  段譽瞧瞧少衝劍,瞧瞧關衝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後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著「少衝劍」的圖譜時,忽見一隻枯瘦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動,知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原來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一半臉色紅潤,皮光肉滑,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面皮之外全無肌肉,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過了頭,一顆心怦怦亂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觀自學,不違祖訓。」

  段譽心下明白:「枯榮太師伯先前對我伯父言道,六脈神劍不傳段氏俗家子弟,是以我伯父須得剃度之後,方蒙傳授。但他寫道『自觀自學,不違祖訓』,想來祖宗遺訓之中,卻不禁段氏俗家子弟無師自學。太師伯吩咐我『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然是盼我自觀自學了。」當即點了點頭,仔細觀看伯父「關衝劍法」,大致看明白後,依次再看少衝、商陽兩路劍法。凡人五指之中,無名指最為笨拙,食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衝劍以拙滯古樸取勝,商陽劍法卻巧妙活潑,難以捉摸。少衝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為右手小指,一為左手小指,劍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緩之分。但「拙」並非不佳,「緩」也並不減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別而已。

  段譽本來只一念好奇,從碧烟的來去之中,對照圖譜上線路,不過像猜燈謎一般推詳一番,既得枯榮大師指示囑咐,這才專心一致的看了起來。到得這三路劍法大致看明,本參與本觀的劍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眼觀碧烟,與心中所記劍法一一印證,便覺圖上線路是死的,而碧烟來去,變化無窮,比之圖譜上所繪可豐富繁複得多了。

  再觀看一會,本因、本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彈,使一招「分花拂柳」,已是這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鳩摩智微微點了點頭,跟著本因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突然之間,只聽得鳩摩智身前嗤嗤聲響,「火燄刀」威勢大盛,將五人劍招上的內力都逼將回來。

  原來鳩摩智初時只取守勢,要看盡了六脈神劍的招數,再行反擊,這一自守轉攻,五條碧烟迴旋飛舞,靈動無比。那第六條碧烟卻仍然停在枯榮大師身後三尺之處,穩穩不動。枯榮大師有心要看透他的底細,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時候,因此始終不出手攻擊。果然鳩摩智要長久穩住這第六道碧烟,耗損內力頗多,終於這道碧烟也一寸一寸的向枯榮大師後腦移近。

  段譽驚道:「太師伯,碧烟攻過來了。」枯榮點了點頭,展開「少商劍」圖譜,放在段譽面前。段譽見這路少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相似,縱橫倚斜,寥寥數筆,卻是劍路雄勁,頗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段譽眼看劍譜,心中記掛著枯榮後腦的那股碧烟,一回頭間,只見碧烟離他後腦已不過三四寸遠。驚叫:「小心!」

  枯榮大師反過手來,雙手拇指同時捺出,嗤嗤兩聲急響,分襲鳩摩智右胸左肩。他竟不擋敵人來侵,另遣兩路奇兵急襲反攻。他料得鳩摩智的火燄刀內力上蓄勢緩進,真要傷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後發先至,當可打他個措手不及。

  鳩摩智思慮周詳,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著攻勢凌厲的少商劍,卻沒料到枯榮大師雙劍齊出,分襲兩處。鳩摩智手掌揚處,擋住了刺向自己右胸而來的一劍,跟著右足一點,向後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總不及劍氣來如電閃,一聲輕響過去,肩頭僧衣已破,迸出鮮血。枯榮雙指迴轉,劍氣縮了回來,六根藏香齊腰折斷。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各人久戰無功,早在暗暗擔憂,這時方才放心。

  鳩摩智跨步走進室內,微笑道:「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脈神劍嘛,果然只是徒具虛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虛名,倒要領教。」鳩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是六脈神劍的劍法,並不是六脈神劍的劍陣。天龍寺這座劍陣固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羅漢劍陣、崑崙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說這是「劍陣」而非「劍法」,是指摘對方六人一齊動手,排下陣勢,並不是一個人使動六脈神劍,便如他使火燄刀一般。

  本因方丈覺得他所說確然有理,無話可駁。本參卻冷笑道:「劍法也罷,劍陣也罷,適才比刀論劍,是明王贏了,還是我們天龍寺贏了?」

  鳩摩智不答,閉目默念,過得一盞茶時分,睜開眼來,說道:「第一仗貴寺稍佔上風,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勝算。」本因一驚,問道:「明王還要比拚第二仗?」鳩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先生,豈能畏難而退?」本因道:「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

  鳩摩智微微一笑,道:「眾位武學淵深,難道猜想不透?請接招罷!」說著雙掌緩緩推出。枯榮、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時感到各有兩股內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本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都是雙掌齊出,與這兩股掌力一擋,只有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一捺,以少商劍法接了敵人的內勁。

  鳩摩智推出了這股掌力後便即收招,說道:「得罪!」

  本因和本觀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會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股力道,枯榮師叔的少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他也儘能抵禦得住。咱們卻必須捨劍用掌,這六脈神劍顯是不及他的火燄刀了。」

  便在此時,只見枯榮大師身前烟霧升起,一條條黑烟分為四路,向鳩摩智攻了過去。鳩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始終不轉過頭來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憚,突見黑烟來襲,一時猜不透他用意,仍是使出「火燄刀」法,分從四路擋架。他當下並不還擊,一面防備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靜以觀變,看枯榮大師還有甚麼厲害的後著。

  只覺黑烟越來越濃,攻勢極其凌厲。鳩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擊,所謂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又如何能夠持久?枯榮大師當世高僧,怎麼竟會以這般急躁剛猛的手段應敵?」料想他決計不會這般沒有見識,必是另有詭計,當下緊守門戶,一顆心靈活潑潑地,以便隨機應變。過不到片刻,四道黑烟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烟分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鳩摩智推來。鳩摩智心想道:「強弩之末,何足道哉?」展開火燄刀法,一一封住。雙方力道一觸,十六道黑烟忽然四散,室中剎時間烟霧瀰漫。鳩摩智毫不畏懼,鼓盪真力,護住了全身。

  但見烟霧漸淡漸薄,濛濛烟氣之中,只見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莊嚴,而本觀與本參的眼色中更是大顯悲憤。鳩摩智一怔之下,登時省悟,暗叫:「不好!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竟然將六脈神劍的圖譜燒了。」

  他所料不錯,枯榮大師以一陽指的內力逼得六張圖譜焚燒起火,生怕鳩摩智阻止搶奪,於是推動烟氣向他進擊,使他著力抵禦,待得烟氣散盡,圖譜已燒得乾乾淨淨。本因等均是精研一陽指的高手,一見黑烟,便知緣由,心想師叔寧為玉碎,不肯瓦全,甘心將這鎮寺之寶毀去,決不讓之落入敵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別記得一路劍法,待強敵退去,再行默寫出來便是,只不過祖傳的圖譜卻終於就此毀了。

  這麼一來,天龍寺和大輪明王已結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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