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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黃眉僧僥倖勝了這局棋,雙手據膝,怔怔出神,回思適才種種驚險情狀,心中始終難以寧定,實不知延慶太子何以在穩操勝券之際,突然將他自己一塊棋中的兩隻眼填塞了一隻。難道眼見段正明這等高手到來,生怕受到圍攻,因而認輸逃走嗎?但他這面幫手也是不少,未必便鬥不過。

  保定帝和段正淳、高昇泰等對這變故也均大惑不解,好在段譽已然救出,段氏清名絲毫無損,延慶太子敗棋退走,這一役大獲全勝,其中猜想不透的種種細節也不用即行查究。段正淳向鍾萬仇笑道:「鍾谷主,令愛既成我兒姬妾,日內便即派人前來迎娶。愚夫婦自當愛護善待,有若親女,你儘管放心好了。」

  鍾萬仇正自怒不可遏,聽得段正淳如此出言譏刺,刷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刀,便往鍾靈頭上砍落,喝道:「氣死我了,我先殺了這賤人再說。」

  驀地裏一條長長的人影飄將過來,迅捷無比的抱住鍾靈,便如一陣風般倏然而過,已飄在數丈之外。嗒的一聲響,鍾萬仇一刀砍在地下,瞧抱著鍾靈那人時,卻是「窮兇極惡」雲中鶴,怒喝:「你……你幹甚麼?」

  雲中鶴笑道:「你這個女兒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經砍死了,那就送給我罷。」說著又飄出數丈。他知別說保定帝和黃眉僧的武功遠勝於己,便段正淳和高昇泰,也均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主意抱著鍾靈便溜,眼見巴天石並不在場,自己只要施展輕功,這些人中便無一追趕得上。

  鍾萬仇知他輕功了得,只急得雙足亂跳,破口大罵。保定帝等日前見過他和巴天石繞圈追逐的身手,這時見他雖然抱著鍾靈,仍是一飄一幌的輕如無物,也都奈何他不得。

  段譽靈機一動,叫道:「岳老三,你師父有命,快將這個小姑娘奪下來。」南海鱷神一怔,怒道:「媽巴羔子,你說甚麼?」段譽道:「你拜了我為師,頭也磕過了,難道想賴?你說過的話是放屁麼?你定是想做烏龜兒子王八蛋了!」南海鱷神橫眉怒目的喝道:「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你是我師父便怎樣?老子惱將起來,連你這師父也一刀殺了。」段譽道:「你認了便好。這個姓鍾的小姑娘是我妻子,就是你的師娘,快去給我奪回來。這雲中鶴侮辱她,就是辱你師娘,你太也丟臉了,太不是英雄好漢了。」

  南海鱷神一怔,心想這話倒也有理,忽然想起木婉清是他妻子,怎麼這姓鍾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問道:「究竟我有幾個師娘?」段譽道:「你別多問,總而言之,倘若你奪不回你這個師娘,你就太也丟臉。這裏許多好漢個個親眼有看見,你連第四惡人雲中鶴也鬥不過,那你就降為第五惡人,說不定是第六惡人了。」要南海鱷神排名在雲中鶴之下,那比殺了他的頭還要難過,一聲狂吼,拔足便向雲中鶴趕去,叫道:「快放下我師娘來!」

  雲中鶴縱身向前飄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大當啦!」南海鱷神最愛自認了不起,雲中鶴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他上了人家的當,更令他怒火衝天,大叫:「我岳老二怎會上別人的當?」當即提氣急追。兩人一前一後,片刻間已轉過了山坳。

  鍾萬仇狂怒中刀砍女兒,但這時見女兒為惡徒所擒,畢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子問起時無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

  保定帝當下和群豪作別,一行離了萬劫谷,逕回大理城,一齊來到鎮南王府。華赫艮、范驊、巴天石三人從府中迎將出來,身旁一個少女衣飾華麗,明媚照人,正是木婉清。

  范驊向保定帝稟報華赫艮挖掘地道、將鍾靈送入石屋之事,於救出木婉清一節卻含糊帶過。眾人才知鍾萬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來竟因如此,盡皆大笑。

  那「陰陽和合散」藥性雖然猛烈,卻非毒藥,段譽和木婉清服了些清瀉之劑,又飲了幾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間王府設宴。眾人在席上興高采烈的談起萬劫谷之事,都說此役以黃眉僧與華赫艮兩人功勞最大,若不是黃眉僧牽制住了段延慶,則挖掘地道非給他發覺不可。

  刀白鳳忽道:「華大哥,我還想請你再辛苦一趟。」華赫艮道:「王妃吩咐,自當遵命。」刀白鳳道:「請你派人將這條地道去堵死了。」華赫艮一怔,應道:「是。」卻不明她的用意。刀白鳳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說道:「這條地道通入鍾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們這裏有一位仁兄,從此天天晚上要去鑽地道。」眾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譽偷眼瞧去,每當與他目光相接,兩人立即轉頭避開。她自知此生此世與他已休想成為夫婦,想起這幾天兩人石屋共處的情景,更是黯然神傷。只聽眾人談論鍾靈要成為段譽的姬妾,又說她雖給雲中鶴擒去,但南海鱷神與鍾萬仇兩人聯手,定能將她救回,又聽保定帝吩咐褚古傅朱四人,飯後即去打探鍾靈的訊息,設法保護,木婉清越聽越怒,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金盒,便是當日鍾夫人要段譽來求父親相救鍾靈的信物,伸手遞到段正淳面前,說道:「甘寶寶給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甚麼?」木婉清怒道:「是鍾靈這小丫頭的生辰八字。」持著金盒將段譽一指,又道:「甘寶寶叫他給你。」

  段正淳接了過來,心中一酸,他早認得這金盒是當年自己與甘寶寶定情之夕給她的,打開盒蓋,見盒中一張小小紅紙,寫著:「乙未年十二月初五丑時」九個小字,字跡歪歪斜斜,正是甘寶寶的手筆。

  刀白鳳冷冷的道:「那好得很啊,人家連女兒的生辰八字也送過來了。」

  段正淳翻過紅紙,只見背後寫著幾行極細的小字:「傷心苦候,萬念俱灰。然是兒不能無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來。迫不得已,於乙未年五月歸於鍾氏。」字體纖細,若非凝目以觀,幾乎看不出來。段正淳想起對甘寶寶辜負良深,眼眶登時紅了,突然間心念一動,頃刻間便明白了這幾行字的含義:「寶寶於乙未年五月嫁給鍾萬仇,鍾靈卻是該年十二月初五生的,多半便不是鍾萬仇的女兒。寶寶苦苦等候我不至,說『是兒不能無父』,又說『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為有了身孕,不能未嫁生兒。那麼鍾靈這孩兒卻是我的女兒。正是……正是那時候,十六年前的春天,和她歡好未滿一月,便有了鍾靈這孩兒……」想明白此節,脫口叫道:「啊喲,不成!」

  刀白鳳問道:「甚麼不成?」段正淳搖搖頭,苦笑道:「鍾萬仇這傢伙……這傢伙心術太壞,安排了這等毒計,陷害我段氏滿門,咱們決不能……決不能跟他結成親家。此事無論如何不可!」刀白鳳聽他這幾句吞吞吐吐,顯然是言不由衷,將他手中的紅紙條接過來一看,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原來……原來,哈哈,鍾靈這小丫頭,也是你的私生女兒。」怒氣上沖,反手就是一掌。段正淳側頭避開。

  廳上眾人俱都十分尷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這事也只好作為罷論了……」

  只見一名家將走到廳口,雙手捧著一張名帖,躬身說道:「虎牢關過彥之過大爺求見王爺。」段正淳心想這過彥之是伏牛派掌門柯百歲的大弟子,外號叫作「追魂鞭」,據說武功頗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無往來,不知路遠迢迢的前來何事,當即站起身來,向保定帝道:「這人不知來幹甚麼,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點頭,心想:「這『追魂鞭』來得巧,你正好乘機脫身。」

  段正淳走出花廳,高昇泰與褚、古、傅、朱跟隨在後。踏進大廳,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坐在西首椅上。那人一身喪服,頭戴麻冠,滿臉風塵之色,雙目紅腫,顯是家有喪事、死了親人,見到段正淳進廳,便即站起,躬身行禮,說道:「河南過彥之拜見王爺。」段正淳還禮道:「過老師光臨大理,小弟段正淳未曾遠迎,還乞恕罪。」過彥之心想:「素聞大理段氏兄弟大富大貴而不驕,果然名不虛傳。」說道:「過彥之草野匹夫,求見王爺,實是冒昧。」段正淳道:「『王爺』爵位僅為俗人而設。過老師的名頭在下素所仰慕,大家兄弟相稱,不必拘這虛禮。」引見高昇泰後,三人分賓主坐下。

  過彥之道:「王爺,我師叔在府上寄居甚久,便請告知,請出一見。」段正淳奇道:「過兄的師叔?」心想:「我府裏那裏有甚麼伏牛派的人物?」過彥之道:「敝師叔改名換姓,借尊府避難,未敢向王爺言明,實是大大的不敬,還請王爺寬洪大量,不予見怪,在下這裏謝過了。」說著站起來深深一揖。段正淳一面還禮,一面思索,實想不起他師叔是誰?

  高昇泰也自尋思:「是誰?是誰?」驀地裏想起了那人的外號和姓氏,心道:「必定是他!」向身旁家丁道:「到賬房去對霍先生說,河南追魂鞭過大爺到了,有要緊事稟告『金算盤』崔老前輩,請他到大廳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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