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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大理國三公司徒華赫艮、司馬范驊、司空巴天石,率領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屬,帶了木材、鐵鏟、孔明燈等物,進入萬劫谷後森林,擇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開了一條數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後,算來與石屋已相距不遠。華赫艮命部屬退後接土,單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慶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時輕輕落鏟,不敢發出絲毫聲響。這麼一來,進程便慢了許多。他們卻不知延慶太子此時正自殫精竭慮,與黃眉僧既比棋藝,又拚內力,再也不能發覺地底的聲響。

  掘到申牌時分,算來已到段譽被囚的石室之下。這地方和延慶太子所坐處相距或許不到一丈,更須加倍小心,決不可發出半點聲響。華赫艮放下鐵鏟,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虎爪功」使將出來,十指便如兩隻鐵爪相似,將泥土一大塊一大塊的抓下來。范驊和巴天石在後傳遞,將他抓下的泥土搬運出去。這時華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轉為自下而上。工程將畢,是否能救出段譽,轉眼便見分曉,三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

  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遠為省力,泥土一鬆,自行跌落,華赫艮站直身子之後,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會便住手傾聽,留神頭頂有何響動。這般挖得兩炷香時分,估計距地面已不過尺許,華赫艮出手更慢,輕輕撥開泥土,終於碰到了一塊平整的木板,心頭一喜:「石屋地下鋪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於指,慢慢在地板下劃了個兩尺見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鬆,切成方塊的木板便跌了下來,露出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洞孔。華赫艮舉起鐵鏟在洞口揮舞一圈,以防有人突襲,猛聽得「啊」的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尖聲驚呼。

  華赫艮低聲道:「木姑娘別叫,是朋友,救你們來啦。」湧身從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時,這一驚大是不小。這那裏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見窗明几淨,櫥中、架上,到處放滿了瓶瓶罐罐,一個少女滿臉驚惶之色,縮在一角。華赫艮立知自己計算有誤,掘錯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憑保定帝跟巴天石說了,巴天石再轉告於他,他怕計謀敗露,不敢親去勘察。這麼輾轉傳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謬亦非千里,但總之是大大的不對了。

  原來華赫艮所到之處是鍾萬仇的居室。那少女卻是鍾靈。她正在父親房中東翻西抄,要找尋解藥去給段譽,那知地底下突然間鑽出一條漢子來,教她如何不大驚失色?

  華赫艮心念動得極快:「既掘錯了地方,只有重新掘過。我蹤跡已現,倘若殺了這小姑娘滅口,萬劫谷中見到她的屍體,立時大舉搜尋,不等我掘到石屋,這地道便給人發見了。只有暫且將她帶入地道,旁人尋她,定會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時,忽聽得房外腳步聲響,有人走近。華赫艮向鍾靈搖了搖手,示意不可聲張,轉過身來,左足跨入洞口,似乎要從洞中鑽下,突然間反身倒躍,左掌翻過來按在她嘴上,右手攔腰一抱,將她抱到洞邊,塞了下去。范驊伸手接過,抓了一團泥土塞在她嘴裏。華赫艮躍回地道,將切下的一塊方形地板砌回原處,側耳從板縫中傾聽上面聲息。

  只聽得兩個人走進室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你定是對他餘情未斷,否則我要敗壞段家聲譽,你為甚麼要一力阻攔?」一個女子聲音嗔道:「甚麼餘不餘的?我從來對他就沒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過。好極,好極!」語聲中甚是喜歡。那女子道:「不過,木姑娘是我師姊的女兒,總是自己人,你怎能這般難為她?」

  華赫艮聽到這裏,已知這二人便是鍾谷主夫婦。聽他們商量的事與段譽有關,更留神傾聽。

  只聽鍾萬仇道:「你師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譽,幸得給葉二娘發覺。你師姊跟咱們已成了對頭。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兒?夫人,廳上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對他們毫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進來,未免太……太這個……禮貌欠周。」鍾夫人悻悻的道:「你請這些傢伙來幹甚麼?這些人跟咱們又沒多大交情,他們還敢得罪大理國當今皇上麼?」

  鍾萬仇道:「我又不是請他們來助拳,要他們跟段正明作對造反。湊巧他們都在大理城裏,我就邀了來喝酒,好讓大家作個見證,段正淳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同處一室,淫穢亂倫,如同禽獸。今日請來的賓客之中,還有幾個是來自北邊的中原豪傑。明兒一早,咱們去打開石屋門,讓大家開開眼界,瞧瞧一陽指段家傳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緊麼?這還不名揚江湖麼?」說著哈哈大笑,極是得意。

  鍾夫人哼的一聲,道:「卑鄙,卑鄙!無恥,無恥!」鍾萬仇道:「你罵誰卑鄙無恥了?」鍾夫人道:「誰幹卑鄙無恥之事,誰就卑鄙無恥,用不著我來罵。」鍾萬仇道:「是啊,段正淳這惡徒自逞風流,多造冤孽,到頭來自己的親生兒女相戀成奸,當真是卑鄙無恥之極了。」鍾夫人冷笑了兩聲,並不回答。鍾萬仇道:「你為甚麼冷笑?『卑鄙無恥』四個字,罵的不是段正淳麼?」鍾夫人冷笑道:「自己鬥不過段家,一生在谷中縮頭不出,那也罷了,所謂知恥近乎勇,這還算是個人。那知你卻用這等手段去擺布他的兒子女兒,天下英雄恥笑的決不是他,而是你鍾萬仇!」

  鍾萬仇跳了起來,怒道:「你……你罵我卑鄙無恥?」

  鍾夫人流下淚來,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託終身的良人,竟是……竟是這麼一號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鍾萬仇一見妻子流淚,不由得慌了手腳,道:「好!好!你愛罵我,就罵個痛快罷!」在室中大踱步走來走去,想說幾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語,一時卻想不出如何措詞,說道:「這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譽是南海鱷神捉來的,木婉清是『惡貫滿盈』所擒,那『陰陽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會有這種卑鄙無恥的藥物?」這時只想推卸責任。鍾夫人冷笑道:「你如知道甚麼是卑鄙無恥,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贊成這主意,那就該將木姑娘放出來啊。」鍾萬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譽這小鬼一個人還做得出甚麼好戲?」

  鍾夫人道:「好!你卑鄙無恥,我也就做點卑鄙無恥的事給你瞧瞧。」鍾萬仇大驚,忙問:「你……你……你要做甚麼?」鍾夫人哼了一聲,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鍾萬仇顫聲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這惡賊去私通麼?」鍾夫人怒道:「甚麼又不又的!」鍾萬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別生氣,我說錯了話,你從來沒跟他……跟他那個過。你說要做些卑鄙無恥的事給我瞧瞧,這是……這是開玩笑罷?」鍾夫人不答。

  鍾萬仇心驚意亂,一瞥眼見到後房藏藥室中瓶罐凌亂,便道:「哼,靈兒這孩子也真胡鬧,小小年紀,居然來問我『陰陽和合散』甚麼的,不知她從那裏聽來的,又到這裏來亂攪一起。」說著走到藥架邊去整理藥瓶,一足踏在那塊切割下來的方板之上。華赫艮忙使勁托住,防他發覺。

  鍾夫人道:「靈兒呢?她到那裏去了?你剛才又何必帶她到大廳上去見客?」鍾萬仇笑道:「我跟你生下這麼個美貌姑娘,怎可不讓好朋友們見見?」鍾夫人道:「猴兒獻寶嗎?我瞧雲中鶴這傢伙的一對賊眼,不斷骨溜溜的向靈兒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鍾萬仇笑道:「我只小心你一個人,似你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兒,那一個不想打你的主意?」

  鍾夫人啐了一口,叫道:「靈兒,靈兒!」一名丫環走了過來,道:「小姐剛才還來過的。」鍾夫人點了點頭,道:「你去請小姐來,我有話說。」

  鍾靈在地板之下,對父母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苦於無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中塞滿了泥土,更是難受之極。

  鍾萬仇道:「你歇一會兒,我出去陪客。」鍾夫人冷冷的道:「還是你歇一會,我去陪客。」鍾萬仇道:「咱倆一起去罷。」鍾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著你這張馬臉挺有趣嗎?那一天連我也瞧得厭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這幾日來鍾萬仇動輒得咎,不論說甚麼話,總是給妻子沒頭沒腦的譏嘲一番,明知她是和段正淳久別重逢之後,回思舊情,心緒不佳。他心下雖惱,卻也不敢反唇相稽,只得嘻嘻一笑,往大廳而去,一路上只想:「她要做甚麼卑鄙無恥之事給我瞧瞧?她說『那一天連我也瞧得厭了』,那麼現下對我還沒瞧厭,大事倒還不妨。就只怕段正淳這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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