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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鍾萬仇瞧出便宜,舉刀摟頭向段正淳劈落。刀白鳳叫道:「住手!」秦紅棉叫道:「打他!」拂塵與修羅刀齊向鍾萬仇攻去。鍾萬仇只得迴刀招架,大叫:「姓段的臭賊,你這老白臉,靠女人救你性命,算甚麼好漢?」段正淳哈哈大笑,倏地躍起,刷刷刷三劍,只逼得鍾萬仇踉蹌倒退。秦紅棉一怔,怒道:「你沒受傷,裝假!」刀白鳳也道:「這傢伙最會騙人,你怎能信他了?」秦紅棉叫道:「看刀!」刀白鳳叫道:「打他!」這一次二女卻是聯手向段正淳進攻。

  保定帝見兄弟跟兩個女人糾纏不清,搖頭暗笑,向褚萬里道:「你們進去搜搜!」褚萬里應道:「是!」

  褚、古、傅、朱四人奔進屋門。古篤誠左足剛跨過門檻,突覺頭頂冷風颯然。他左足未曾踏實,右足跟一點,已倒退躍出,只見一片極薄極闊的刀刃從面前直削下去,相距不過數寸,只要慢得頃刻,就算腦袋幸而不致一分為二,至少鼻子也得削去了。古篤誠背上冷汗直流,看清楚忽施暗襲的是個面貌俊秀的中年女子,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她這薄刀作長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鋒利無比,她抓著短短的刀柄,略加揮舞,便捲成一圈圓光。古篤誠起初這一驚著實厲害,略一定神,大喝一聲,揮起板斧,便往她薄刀上砍去。葉二娘的薄刀不住旋轉,不敢和板斧這等沉重的兵刃相碰。古篤誠使出七十二路亂披風斧法,雙斧直上直下的砍將過去。葉二娘陰陽怪氣,說幾句調侃的言語。朱丹臣見她好整以暇,刀法卻詭異莫測,生怕時候一長,古篤誠抵敵不住,當即挺判官雙筆上前夾擊。

  其時巴天石和雲中鶴二人兀自在大兜圈子,兩人輕功相若,均知非一時三刻能分勝負,這時所較量者已是內力高下。巴天石奔了這百餘個圈子,已知雲中鶴的下盤功夫飄逸有餘,沉凝不足,不如自己一彈一躍之際行有餘力,只消陡然停住,擊他三掌,他勢必抵受不住。但巴天石一心要在輕功上考較他下去,不願以拳腳功夫取勝,是以仍是一股勁兒的奔跑。

  忽聽得一人粗聲罵道:「媽巴羔子的,吵得老子睡不著覺,是那兒來的兔崽子?」只見南海鱷神手持鱷嘴剪,一跳一跳的躍近。

  傅思歸喝道:「是你師父的爹爹來啦!」南海鱷神喝道:「甚麼我師父的爹爹?」傅思歸指著段正淳道:「鎮南王是段公子的爹爹,段公子是你的師父,你想賴麼?」南海鱷神雖然惡事多為,卻有一樁好處,說過了的話向來作數,一聞此言,氣得臉色焦黃,可不公然否認,喝道:「我拜我的師父,跟你龜兒子有甚麼相干?」傅思歸笑道:「我又不是你兒子,為甚麼叫我龜兒子?」

  南海鱷神一怔,想了半天,才知他是繞著彎兒罵自己為烏龜,一想通此點,哇哇大叫,鱷嘴剪拍拍拍的向他夾去。此人頭腦遲鈍,武功可著實了得,鱷嘴剪中一口森森白牙,便如狼牙棒上的尖刺相似。傅思歸一根熟銅棍接得三招,便覺雙臂酸麻。褚萬里長桿一揚,桿上連著的鋼絲軟鞭盪出,向南海鱷神臉上抽去,南海鱷神掏出鱷尾鞭擋開。

  保定帝眼看戰局,己方各人均無危險,對高昇泰道:「你在這兒掠陣。」

  高昇泰道:「是!」負手站在一旁。

  保定帝走進屋中,叫道:「譽兒,你在這裏麼?」不聽有人回答。他推開左邊廂房門,又叫道:「譽兒,譽兒!」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從門背後轉了出來,臉色驚惶,問道:「你……你是誰?」保定帝道:「段公子在那裏?」那少女道:「你找段公子幹甚麼?」保定帝道:「我要救他出來!」

  那少女搖頭道:「你救他不出的。他給人用大石堵在石屋之中,門口又有人看守。」保定帝道:「你帶我去。我打倒看守之人,推開大石,就救他出來了。」那少女搖頭道:「不成!我如帶了你去,我爹爹要殺了我的。」保定帝問:「你爹爹是誰?」那少女道:「我姓鍾,我爹爹就是這裏的谷主啊。」這少女便是從無量山逃回來的鍾靈。

  保定帝點了點頭,心想對這樣一個少女,不論用言語套問,或以武力脅逼,均不免有失身份,段譽既在此谷中,總不難尋到,當下從屋中回了出來,要另行覓人帶路。

  ***

  段譽和木婉清在石屋之中,聽說門外那青袍客竟是天下第一惡人「惡貫滿盈」,大驚之下,撲過去摟在一起。段譽低聲道:「咱們原來落在『天下第一惡人』手中,那真是糟之極矣!」木婉清「唔」的一聲,將頭鑽在他懷中。段譽輕撫她頭髮,安慰道:「別怕。」

  兩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濕,便如剛從水中爬起來一般。兩人全身火熱,體氣蒸薰,聞在對方鼻中,更增幾分誘惑之意。一個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一個是情苗深種的少女,就算沒受春藥的激動,也已把持不定,何況「陰陽和合散」的力量霸道異常,能令端士成為淫徒,貞女化作蕩婦,只教心神一迷,聖賢也成禽獸。此時全仗段譽一靈不昧,念念不忘於段氏的清譽令德,這才勉力克制。

  青袍客得意之極,怪聲大笑,說道:「你兄妹二人快些成其好事,早一日生下孩兒,早一日得脫牢籠。我去也!」說罷,越過樹牆而去。

  段譽大叫:「岳老三,岳老二!你師父有難,快快前來相救。」叫了半天,卻那裏有人答應?

  段譽尋思:「當此危急之際,便是拜他為師,也說不得了。拜錯惡人為師,不過是我一人之事,須不致連累伯父和爹爹。」於是又縱聲大叫:「南海鱷神,我甘願拜你為師了,願意做南海派的傳人,你快來救你徒弟啊。我死之後,你可沒徒弟了。」亂叫亂喊了一陣,始終不聞南海鱷神的聲息,突然想到:「啊喲不好!南海鱷神最怕的便是他這個老大『惡貫滿盈』,就算聽到我叫喚,也不敢來救。」心中只是叫苦。

  木婉清忽道:「段郎,我和你成婚之後,咱們第一個孩兒,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段譽迷迷糊糊的答道:「男的!」

  忽然石屋外一個少女的聲音接口道:「段公子,你是她哥哥,決不能跟她成婚。」段譽一楞,道:「你……你是鍾姑娘麼?」那少女正是鍾靈,說道:「是我啊。我偷聽到了這青袍惡人的話,我定要想法子救你和木姊姊。」段譽大喜,道:「那好極了,你快去偷毒藥的解藥給我。」木婉清怒道:「鍾靈你這小鬼快走開,誰要你救?」鍾靈道:「我還是想法子推開這大石頭,先救你們出來的好。」段譽道:「不,不!你去偷解藥。我……我抵受不住,快……快要死了。」鍾靈驚道:「甚麼抵受不住?你肚子痛嗎?」段譽道:「不是肚子痛。」鍾靈又問:「你是頭痛麼?」段譽道:「也不是頭痛。」鍾靈道:「那你甚麼地方不舒服?」

  段譽情慾難遏之事,如何能對這小姑娘說得出口?只得道:「我全身不舒服,你只設法去盜取解藥便了。」鍾靈皺眉道:「你不說病狀,我就不知道要尋甚麼解藥。我爹爹解藥很多,但得知道你是肚痛、頭痛,還是心痛。」段譽嘆了口氣道:「我甚麼也不痛。我是……我是服了一種叫做『陰陽和合散』的毒藥。」鍾靈拍手道:「你知道毒藥的名字,那就好辦了。段大哥,我這就去跟爹爹要解藥。」

  她匆匆爬過樹牆,便去纏著父親拿那「陰陽和合散」的解藥。那「陰陽和合散」是青袍客的藥物,但鍾萬仇一聽這名字,就知是甚麼玩意兒,馬臉一沉,斥道:「小女娃娃,東問西問這些不打緊的東西幹麼?你再胡說八道,我老大耳括子打你。」鍾靈急道:「不是胡說八道……」

  便在此時,保定帝等一干人攻進萬劫谷來,鍾萬仇忙出去應敵,將鍾靈一人留在屋內。她聽得屋外兵刃交作,鬥得甚是厲害,也不去理會,自在父親的藏藥之所東翻西找。鍾萬仇的數百個藥瓶之上都貼有藥名,但偏偏就不見「陰陽和合散」的解藥。正不知如何是好,聽得有人進來,出去一看,便遇到了保定帝。

  保定帝想尋人帶路,一時卻不見有人,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回頭見是鍾靈奔來,當即停步等候。鍾靈奔近,說道:「我找不到解藥,還是帶你去罷!不知你能不能推開那塊大石頭。」保定帝莫名其妙,問道:「甚麼解藥?大石頭?」鍾靈道:「你跟我來,一看便知道了。」

  萬劫谷中道路雖然曲折,但在鍾靈帶領之下,片刻即至,保定帝托著鍾靈的手臂,也不見他縱身跳躍,突然間凌空而起,平平穩穩越過了樹牆。鍾靈拍手讚道:「妙極,妙極!你好像會飛!啊喲,不好!」

  但見石屋之前端坐著一人,正是那青袍怪客!

  鍾靈對這個半死半活的人最是害怕,低聲道:「咱們快走,等這人走了再來。」保定帝見了這青袍怪人也是極感詫異,安慰她道:「有我在這裏,你不用怕。段譽便是在這石屋之中,是不是?」鍾靈點了點頭,縮在他身後。

  保定帝緩步上前,說道:「尊駕請讓一步!」青袍客便如不聞不見,凝坐不動。

  保定帝道:「尊駕不肯讓道,在下無禮莫怪。」側身從青袍客左側閃過,右掌斜起,按住巨石,正要運勁推動,只見青袍客從腋下伸出一根細細的鐵杖,點向自己「缺盆穴」。鐵杖伸到離他身子尺許之處便即停住,不住顫動,保定帝只須勁力一發,鐵杖點將過來,那便無可閃避。保定帝心中一凜:「這人點穴的功夫可高明之極,卻是何人?」右掌微揚,劈向鐵杖,左掌從右掌底穿出,又已按在石上。青袍客鐵杖移位,指向他「天池穴」。保定帝掌勢如風,連變了七次方位,那青袍客的鐵杖每一次均是虛點穴道,制住形勢。

  兩人接連變招,青袍客總是令得保定帝無法運勁推石,認穴功夫之準,保定帝自覺與己不相伯仲,猶在兄弟段正淳之上。他左掌斜削,突然間變掌為指,嗤的一聲響,使出一陽指力,疾點鐵杖,這一指若是點實了,鐵杖非彎曲不可。不料那鐵杖也是嗤的一聲點來,兩股力道在空中一碰,保定帝退了一步,青袍客也是身子一幌。保定帝臉上紅光一閃,青袍客臉上則隱隱透出一層青氣,均是一現即逝。

  保定帝大奇,心想:「這人武功不但奇高,而且與我顯是頗有淵源。他這杖法明明跟一陽指有關。」當即拱手道:「前輩尊姓大名,盼能見示。」只聽一個聲音響道:「你是段正明呢,還是段正淳?」保定帝見他口唇絲毫不動,居然能夠說話,更是詫異,說道:「在下段正明。」青袍客道:「哼,你便是大理國當今保定帝?」保定帝道:「正是。」青袍客道:「你的武功和我相較,誰高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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