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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保定帝見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開口便問自己是否皇帝,不禁失笑,說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說大理城裏好玩麼?」木婉清道:「我一進城便來見你了,還沒玩過。」保定帝微笑道:「明兒讓譽兒帶你到處走走,瞧瞧我們大理的風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我們一起去嗎?」她此言一出,眾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視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這娃娃兒要咱們陪她,你說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幾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嗎?果然挺美麗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說道:「譽兒,木姑娘天真誠樸,有趣得緊。」

  木婉清問道:「你為甚麼叫他譽兒?他常說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氣,你別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記板子,既是姑娘說情,那就饒過了。譽兒,你還不謝謝木姑娘。」

  段譽見木婉清逗得皇上高興,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隨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說道:「謝過木姑娘說情之德。」木婉清還了一禮,低聲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謝倒是不用謝的。」轉頭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總是個很兇很可怕的人,那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時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稱讚之外,十餘年來人人見他恭敬畏懼,從未有人讚過他「你很好」三字,但見木婉清猶如渾金璞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對她更增三分喜歡,向皇后道:「你有甚麼東西賞她?」

  皇后從左腕上褪下一隻玉鐲,遞了過去,道:「賞了你罷。」

  木婉清上前接過,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東西送給你。」皇后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先謝謝你啦。」

  忽聽得西首數間屋外屋頂上閣的一聲響,跟著鄰室的屋上又是閣的一響。

  ***

  木婉清一驚,知有敵人來襲,那人來得好快。但聽得颼颼數聲,幾個人上了屋頂,褚萬里的聲音喝道:「閣下深夜來到王府,意欲何為?」

  一個嗓子嘶啞的粗聲道:「我找徒兒來啦!快叫我乖徒兒出來見我。」正是南海鱷神。

  木婉清吃驚更甚,雖知王府中戒備森嚴,衛士如雲,鎮南王、高昇泰、玉虛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諸人均武功高強,但南海鱷神實在太也厲害,如再得葉二娘、雲中鶴,以及那個未曾露過面的「天下第一惡人」相助,四惡聯手,倘要強擄段譽,只怕也是不易阻擋。

  只聽褚萬里喝道:「閣下高徒是誰?鎮南王府之中,那有閣下的徒兒?快快退去!」

  突然間嗤的一聲響,半空中伸下一張大手,將廳門上懸著的簾子撕為兩半,人影一幌,南海鱷神已站在廳中。他豆眼骨溜溜的一轉,已見到段譽,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說得不錯,乖徒兒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為徒,跟我去學功夫。」說著伸出雞爪般的手來,抓向段譽肩頭。

  鎮南王見他這一抓來勢勁急,著實厲害,生怕他傷了愛子,當即揮掌拍去。兩人手掌相碰,砰的一聲,均感內力受震。南海鱷神心下暗驚,問道:「你是誰?我來帶領我的徒兒,關你甚麼事?」鎮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這孩子是我兒子,幾時拜你為師了?」

  段譽笑道:「他硬要收我為徒,我說早已拜過師父了,可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鱷神瞧瞧段譽,又瞧瞧鎮南王段正淳,說道:「老的武功倒很強,小的卻是一點不會,我就不信你們是爺兒倆。段正淳,咱們馬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兒子好了。可是你教武功的法子不對,你兒子太過膿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甚麼?」南海鱷神道:「你兒子很像我,是塊極難得的學武材料,只須跟我學得十年,包他成為武林中一個了不起的高手。」

  段正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適才跟他對掌,已知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譽已搶著說道:「岳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師父,你回南海萬鱷島去再練二十年,再來跟人談論武學。」南海鱷神大怒,喝道:「憑你這小子,也配說我武功不行?」

  段譽道:「我問你:『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那是甚麼意思?」南海鱷神一呆,怒道:「那有甚麼意思?胡說八道。」段譽道:「你連這幾句最淺近的話也不懂,還談甚麼武學?我再問你:『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甚麼意思?」

  保定帝、鎮南王、高昇泰等聽到他引「易經」中的話來戲弄此人,都不禁好笑。木婉清雖不懂他說些甚麼,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書包。

  南海鱷神一怔之間,只見各人臉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譽說的多半不是好話,大吼一聲,便要出掌相擊。段正淳踏上半步,攔在他與兒子之間。

  段譽笑道:「我說的都是武功秘訣,其中奧妙無窮,料你也不懂。你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師父,豈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拜的師父有的是玉洞神仙,有的是飽學宿儒,有的是大德高僧。你啊,再學十年,也未必能拜我為師。」

  南海鱷神大吼:「你拜的師父是誰?叫他出來,露幾手給我瞧瞧。」

  段正淳見來者只是四惡之一,武功雖然不弱,比自己可還差了一籌,不妨拿這渾人來戲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與夫人一粲,當下由得兒子信口胡說,也不出言阻止。

  段譽見伯父臉上笑嘻嘻地,父親又對己縱容,更加得意了,向南海鱷神道:「好,你有膽子便在這裏,我去請我師父來,你可別嚇得逃走。」南海鱷神怒道:「我岳老二一生縱橫江湖,怕過誰來?快去,快去。」段譽轉身出房。

  南海鱷神向各人臉上逐一瞧去,只見人人都是臉露微笑,心想:「我這徒兒武功這等差勁,狗屁不如,他師父會有甚麼能耐?老子半點也不用怕他。」

  只聽得靴聲橐橐,兩個人走近房來。段譽在門外說道:「岳老三這傢伙逃走了麼?爹,你別讓他逃走,我師父來啦。」南海鱷神吼道:「我逃甚麼?他媽的,快叫你師父進來。你不肯改投明師,想是你的暗師不答允。我先把你狗屁師父的脖子扭斷,你沒了師父,就非拜我為師不可。哈哈,這主意高明之極。」

  他自稱自讚聲中,段譽帶了一人進來,眾人一見,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人小帽長袍,兩撇焦黃鼠鬚,瞇著一雙紅眼睛,縮頭聳肩,形貌猥瑣,玉虛散人等認得乃是王府中管賬師爺的手下霍先生。這人整日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專愛和王府中的僕役賭博。這時帶著七分酒意,胸前滿是油膩,被段譽拖著手臂,畏畏縮縮的不敢進來。一進花廳,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頭去。保定帝不認得他是誰,說道:「罷了!」

  段譽挽著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鱷神道:「岳老三,我諸位師尊之中,以這位師父武功最淺,你須先勝得了他,方能跟我另外的師父比武。」南海鱷神哇哇大叫,說道:「三招之內,我岳老二若不將他摔個稀巴爛,我拜你為師。」段譽眼光一亮,說道:「你這話是真是假?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倘若不作數,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南海鱷神叫道:「來,來,來!」段譽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師父動手,我自己來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鱷神聽到雲中鶴的傳言,匆匆忙忙趕來大理鎮南王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譽,要他作南海一派的傳人,待得和段正淳對了一掌,始有懼意,覺得要在這許多高手環繞之下擒走段譽,實在大為不易,單是徒兒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過,聽得段譽願和自己動手,當真再好不過,一出手就可將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強,也就不敢動彈,只有眼睜睜的讓自己將徒兒帶走,便道:「好,你來接我三招,我不出內力,決不傷你便是。」

  段譽道:「咱們言語說明在先,三招之內你如打我不倒,那便如何?」

  南海鱷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別說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內要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為師。」段譽笑道:「這裏大家都聽見了,你賴不賴?」南海鱷神怒道:「岳老二說話,素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段譽道:「岳老三!」南海鱷神道:「岳老二!」段譽道:「岳老三!」南海鱷神道:「快來動手,囉裏囉唆的幹甚麼?」段譽走上兩步,和他相對而立。

  廳中眾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除了木婉清外,人人都是看著段譽長大的,均知他好文厭武,從來沒學過武功,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逼著他練武,他竟離家出走,別說和一流高手過招,就是尋常的衛士兵卒,他也決計不是對手。初時眾人均知他是故意戲弄這渾人,但到後來說話僵了,竟逼得真要和他放對。雖然南海鱷神一心想收他為徒,不致傷他性命,但這人性子兇野,說不定突然間狂性大發,段譽以金枝玉葉之體,如何可輕易冒險?玉虛散人首先出言攔阻:「譽兒莫要胡鬧,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會。」皇后也道:「善闡侯,你下令擒了這個狂徒。」

  善闡侯高昇泰躬身道:「臣高昇泰接旨。」轉身喝道:「褚萬里、古篤誠、傅思歸、朱丹臣四人聽令:娘娘有旨,擒了這個犯駕狂徒。」褚萬里等四人一齊躬身道:「臣接旨。」

  南海鱷神眼見眾人要群起而攻,喝道:「你們大夥兒都來好了,老子也不怕。你兩個是皇帝、皇后嗎?你兩個也上罷!」

  段譽雙手急搖,道:「慢來,慢來,讓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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