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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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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誰家子弟誰家院 段譽將木婉清摟在懷裏,又是歡喜,又是關心,只問:「木姑娘,你傷處好些了麼?那惡人沒欺侮你罷?」木婉清嗔道:「我是你甚麼人?還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譽見她輕嗔薄怒,更增三分麗色,這七日來確是牽記得她好苦,雙臂一緊,柔聲道:「婉妹,婉妹!我這麼叫你好不好?」說著低下頭來,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聲,滿臉飛紅的跳將起來,道:「有旁人在這兒,你,你……怎麼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見那寬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蹤不見,左子穆也已抱著兒子走了,周圍竟是一個人也無。 段譽道:「有誰在這裏?是南海鱷神麼?」眼光中又流露出驚恐之色。木婉清問道:「你來了有多久啦?」段譽道:「剛只一會兒。我上得峰來,見你暈倒在地,此外一個人也沒有。婉妹,咱們快走,莫要給南海鱷神追上來。」木婉清道:「好!」自言自語道:「真奇怪,怎麼這些人片刻間走了個乾乾淨淨。」 忽聽得巖後一人長聲吟道:「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高吟聲中,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四大衛護之一的朱丹臣。段譽喜叫:「朱兄!」朱丹臣搶前兩步,躬身行禮,喜道:「公子爺,天幸你安然無恙,剛才這位姑娘那幾句話,真嚇得我們魂不附體。」段譽拱手還禮,道:「原來你們已見過了?你……你怎麼到這兒來啦?真是巧極。」 朱丹臣微笑道:「我們四兄弟奉命來接公子爺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爺,你可也忒煞大膽,孤身闖蕩江湖。我們尋到了馬五德家中,又趕到無量山來,這幾日可教大夥兒擔心得夠了。」段譽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頭。伯父和爹爹大發脾氣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興了。不過我們出來之時,兩位爺台的脾氣已發過了,這幾日定是掛念得緊。後來善闡侯得知四大惡人同來大理,生怕公子爺撞上了他們,親自趕了出來。」 段譽道:「高叔叔也來尋我了麼?這如何過意得去?他在那裏?」朱丹臣道:「適才我們都在這兒。高侯爺出手趕走了一個惡女人,聽到公子爺的叫聲,他們都放了心,命我在這兒等公子爺。他們追蹤那惡女人去了。公子爺,咱們這就回府去罷,免得兩位爺台多有牽掛。」段譽道:「原來你……你一直在這兒。」想到自己與木婉清言行親密,都給他瞧見聽見了,不禁滿臉通紅。 朱丹臣道:「適才我坐在巖石之後,誦讀王昌齡詩集,他那首五絕『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儻慷慨,真乃令人傾倒。」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書來,正是「王昌齡集」。段譽點頭道:「王昌齡以七絕見稱,五絕似非其長。這一首卻果是佳構。另一首『送郭司倉』,不也綢繆雅致麼?」隨即高吟道:「映門淮水綠,留騎主人心。明月隨良椽,春潮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公子。」 段譽和木婉清適才一番親密之狀、纏綿之意,朱丹臣盡皆知聞,只是見段譽臉嫩害羞,便用王昌齡的詩句岔開了。他所引「曾為大梁客」云云,是說自當如侯嬴、朱亥一般,以死相報公子。段譽所引王昌齡這四句詩,卻是說為主人者對屬吏深情誠厚,以友道相待。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木婉清不通詩書,心道:「這書獃子忘了身在何處,一談到詩文,便這般津津有味。這個武官卻也會拍馬屁,隨身竟帶著本書。」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讀詩書。 段譽轉過身來,說道:「木……木姑娘,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禮,說:「朱丹臣參見姑娘。」 木婉清還了一禮,見他對己恭謹,心下甚喜,叫了聲:「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當此稱呼。」心想:「這姑娘相貌美麗,剛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靈動,看來武功也頗了得。公子爺吃了個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為意。他為了這個姑娘,竟敢離家這麼久,可見對她已十分迷戀。不知這女子是甚麼來歷。公子爺年輕,不知江湖險惡,別要惑於美色,鬧了個身敗名裂。」笑嘻嘻的道:「兩位爺台掛念公子,請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無要事,也請到公子府上作客,盤桓數日。」他怕段譽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這位姑娘同歸,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譽躊躇道:「我怎……怎麼對伯父、爹爹說?」木婉清紅暈上臉,轉過了頭。 朱丹臣道:「那四大惡人武功甚高,適才善闡侯雖逐退了葉二娘,那也是攻其無備,帶著三分僥倖。公子爺千金之體,不必身處險地,咱們快些走罷。」段譽想起南海鱷神的兇惡情狀,也是不寒而慄,點頭道:「好,咱們就走。朱四哥,對頭既然厲害,你還是去幫高叔叔罷。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爺,在下自當護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絕,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傷後未曾復元,途中假如邂逅強敵,多有未便,還是讓在下稍效綿薄的為是。」 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跟我說話,不用嘰哩咕嚕的掉書包,我是個山野女子,沒唸過書。你文謅謅的話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雖是武官,卻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積習難除,姑娘莫怪。」 段譽不願就此回家,但既給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謀脫身之計,當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問他這七日七夜之中到了何處,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說話諸多不便,只有強自忍耐。朱丹臣身上攜有乾糧,取出來分給兩人吃了。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數里,只見大樹旁繫著五匹駿馬,原來是古篤誠等一行騎來的。朱丹臣走去牽過三匹,讓段譽與木婉清上了馬,自己這才上馬,跟隨在後。當晚三人在一處小客店中宿歇,分佔三房。朱丹臣去買了一套衫褲來,段譽換上之後,始脫「臀無褲」之困。 木婉清關上房門,對著桌上一枝紅燭,支頤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段郎不顧危難,前來尋我,足見他對我情意深重。這幾天來我心中不斷痛罵他負心薄倖,那可是錯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對他如此恭謹,看來他定是大官的子弟。我一個姑娘兒家,雖與他訂下了婚姻,但這般沒來由的跟著到他家裏,好不尷尬。似乎他伯父和爹爹待他很兇,他們倘若對我輕視無禮,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將他全家一古腦兒都射死了,只留段郎一個。」正想到兇野處,忽聽得窗上兩下輕輕彈擊之聲。 木婉清左手一揚,煽滅了燭火,只聽得窗外段譽的聲音說道:「是我。」木婉清聽他深夜來尋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黑暗中只覺雙頰發燒,低聲問:「幹甚麼?」段譽道:「你開了窗子,我跟你說。」木婉清道:「我不開。」她一身武藝,這時候居然怕起這個文弱書生來,自己也覺奇怪。段譽不明白她為甚麼不肯開窗,說道:「那麼你快出來,咱們趕緊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紙,問道:「為甚麼?」段譽道:「朱四哥睡著了,別驚醒了他。我不願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為了要見到段譽父母而發愁,當下輕輕推開窗子,跳了出去。段譽低聲道:「我去牽馬。」木婉清搖了搖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氣一縱,上了牆頭,隨即帶著他輕輕躍到牆外,低聲道:「馬蹄聲一響,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譽低聲笑道:「多虧你想得周到。」 兩人手攜著手,逕向東行。走出數里,沒聽到有人追來,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幹麼不願回家?」段譽道:「我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會關著我,再也不能出來。只怕再見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歡,道:「不到你家去最好。從此咱兩人浪蕩江湖,豈不逍遙快活?咱們這會兒到那裏去?」段譽道:「第一別讓朱四哥、高叔叔他們追到。第二須得躲開那南海鱷神。」木婉清點頭道:「不錯。咱們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個鄉下人家,先避避風頭,躲他個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傷全好,那就甚麼都不怕了。」當下兩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說話,只盼離無量山越遠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蘇王家那批奴才定然還在找我。白天趕道,惹人眼目,咱們得找個歇宿之處。日間吃飯睡覺,晚上行路。」段譽於江湖上的事甚麼也不懂,道:「任憑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會吃過飯後,你跟我好好的說,七日七夜中到那裏去了,若有半句虛言,小心你的……」一言未畢,忽然「咦」的一聲。 只見前面柳蔭下繫著三匹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著一卷書,正自搖頭搖腦的吟哦,卻不是朱丹臣是誰?段譽也見到了,吃了一驚,拉著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兩人悄悄逃走,全給朱丹臣知覺了,他料得段譽不會輕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去路,便乘馬繞道,攔在前路,當下皺眉道:「傻子,給他捉住了,還逃得了麼?」便迎將上去,說道:「哼!大清早便在這兒讀書,想考狀元嗎?」 朱丹臣一笑,向段譽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讀甚麼詩?」跟著高聲吟道:「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既傷千里目,還驚九折魂。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段譽道:「這是魏徵的『述懷』罷?」朱丹臣笑道:「公子爺博覽群書,佩服佩服。」段譽明白他所以引述這首詩,意思說我半夜裏不辭艱辛的追尋於你,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親大恩,不敢有負託付;下面幾句已在隱隱說他既已答允回家,說過了的話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過去解下馬匹韁繩,說道:「到大理去,不知我們走的路對不對?」朱丹臣道:「左右無事,向東行也好,向西行也好,終究會到大理。」昨日他讓段譽乘坐三匹馬中腳力最佳的一匹,這時他卻拉到自己身邊,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馳馬逃走,自己盡可追趕得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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