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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段譽不禁打了個寒噤,心想這人如此殘忍毒辣,只見到有人資質較好,便要殺了自己徒兒,以便另換弟子,別說自己不願學武,便是要學武功,也決計不肯拜這等人為師。但自己倘若拒絕,大禍便即臨頭,正當無計可施之際,南海鱷神忽然大喝:「你們鬼鬼祟祟的幹甚麼?都給我滾過來!」

  只見樹叢之中鑽出十幾個人來,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劍漢子都在其內。原來南海鱷神一上崖頂,段譽不能再擲石阻敵,這一干人便乘機攀了上來。

  這些人伏在樹叢之中,雖都屏息不動,卻那裏逃得過南海鱷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譽這等良材美質,心中高興,一時倒也不發脾氣,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橫了一眼,喝道:「你們上來幹甚麼?是來恭喜我老人家收了個好徒兒麼?」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說道:「我們是來捉拿這小賤人,給夥伴們報仇。」

  南海鱷神怒道:「這小姑娘是我徒兒的老婆,誰敢拿她?他媽的,都給我滾開!」

  眾人面面相覷,均感詫異。

  段譽大著膽子道:「我不能拜你為師。我早有了師父啦。」南海鱷神大怒,喝道:「你師父是誰?他的本領還大得過我麼?」段譽道:「我師父的功夫,料想你半點也不會。這周易中的『卦象』、『繫辭』,你懂麼?這『明夷』、『未濟』的道理,你倒說給我聽聽。」南海鱷神搔了搔頭皮,甚麼「卦象」、「繫辭」,甚麼「明夷」、「未濟」,果然連聽也沒聽見過,可不知是甚麼神奇武功。

  段譽見他大有為難之色,又道:「看來這些高深的本事你都是不會的了。因此老英雄的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領了,下次我請師父來跟你較量較量,且看誰的本事大。倘若你勝過了我師父,我再拜你為師不遲。」

  南海鱷神怒道:「你師父是誰?我還怕了他不成?甚麼時候比武?」

  段譽原是一時緩兵之計,沒料到他竟會真的訂約比武,正躊躇間,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尖銳悠長的鐵哨聲,越過數個山峰,破空而至。這哨聲良久不絕,吹哨者胸中氣息竟似無窮無盡、永遠不需換氣一般。崖上眾人初聽之時,也不過覺得哨聲悽厲,刺人耳鼓,但越聽越是驚異,相顧差愕。

  南海鱷神拍了拍自己後腦,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沒空跟你多說。你師父甚麼時候跟我比武?在甚麼地方?快說,快說!」

  段譽吞吞吐吐的道:「這個……我可不便代我師父訂甚麼約會。你一走,這些人便將我們二人殺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我師父?」說著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鱷神頭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劍漢子的胸口,身向左側,右手五根手指掀住他頭蓋,左手右轉,右手左轉,雙手交叉一扭,喀喇一聲,將那漢子的脖子扭斷了。那人臉朝背心,一顆腦袋軟軟垂將下來。他右手已將長劍拔出了一半,出手也算極快,但劍未出鞘,便已身死。

  這漢子先前與木婉清相鬥,身子矯捷,曾揮劍擊落她近身而發的毒箭,但在南海鱷神這猶似電閃的一扭之下,竟無半點施展餘地,旁觀眾人無不嚇得呆了。南海鱷神隨手一抖,將他屍身擲在一旁。瑞婆婆手下三名大漢齊聲虎吼,撲將上來。南海鱷神右足連踢三腳。三名大漢高高飛起,都摔入谷中去了。慘呼聲從谷中傳將上來,群山迴響,段譽只聽得全身寒毛直豎。瑞婆婆等無不嚇得倒退。南海鱷神笑道:「喀喇一響,扭斷了脖子,好玩,好玩。老子扭一個脖子不夠,還要扭第二個。那一個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斷他的脖子。」

  瑞婆婆、平婆婆等嚇得魂飛魄散,飛快的奔到崖邊,紛紛攀援而下。

  南海鱷神連聲怪笑,向段譽道:「你師父有這本事嗎?你拜我為師,我即刻教你這門本事。你老婆武功不錯,她如不聽你話,你喀喇一下,就扭斷了她的脖子……」

  突然間鐵哨聲又作,這次卻是嘰嘰、嘰嘰的聲音短促,但仍是連續不絕。南海鱷神叫道:「來啦,來啦!你奶奶的,催得這麼緊。」向段譽道:「你乖乖的等在這裏,別走開。」急步奔出,往崖邊縱身跳了下去。

  段譽又驚又喜:「他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麼?」奔到崖邊看時,只見他正一縱一躍的往崖下直落,一墜數丈,便伸手在崖邊一按,身子躍起,又墜數丈,過不多時,已在谷口的白雲中隱沒。

  ***

  段譽伸了伸舌頭,回到木婉清身邊,笑道:「幸虧姑娘有急智,將這大惡人騙倒了。」木婉清道:「甚麼騙倒了?」段譽道:「這個……姑娘說第一個見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誰騙人了?我立過毒誓,怎能不算?從今而後,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過我不許你拜這惡人為師,學了他的本事來扭我脖子。」

  段譽一呆,說道:「這是危急中騙騙那惡人的,如何當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個丈夫?」木婉清扶著巖壁,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甚麼?你不要我麼?你嫌棄我,是不是?」

  段譽見她惱怒之極,忙道:「姑娘身子要緊,這一時戲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但腿上一軟,站立不住,一交摔在他懷中。段譽忙伸手摟住。

  木婉清給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熱,怒氣便消了,說道:「快放開我。」

  段譽扶著木婉清坐倒,讓她仍是靠在巖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張古怪,重傷之後,只怕更是胡裏胡塗。眼下只有順著她些,她說甚麼,我便答應甚麼。這『困』卦中不是說『有言不信』嗎?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否則的話,我既做大惡人的徒弟,又做這惡姑娘的丈夫,我段譽豈不也成了小惡人了?」想到此處,不禁暗暗好笑,便柔聲慰道:「你別生氣,我來找些甚麼吃的。」

  木婉清道:「這高崖光禿禿地,有甚麼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給嚇走了。待我歇一歇,養足力氣,揹你下山。」段譽連連搖手,說道:「這個……這個……這萬萬不可,你路也走不動,怎麼還能揹我?」

  木婉清道:「你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負我。郎君,我木婉清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卻也願為自己丈夫捨了性命。」這幾句話說來甚是堅決。

  段譽道:「多謝你啦,你養養神再說。以後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說著拉下了面幕。

  段譽見到她清麗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間,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喲」一聲,叫了出來。這陣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絞動,將他腸子一寸寸的割斷。段譽雙手按住肚子,額頭汗珠便如黃豆般一粒粒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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