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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那女郎策馬緩行,片刻間出了市鎮。段譽緊緊跟隨,說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連鍾姑娘也一併救了罷。」那女郎冷冷的道:「鍾靈是我朋友,我本來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鍾靈,我就偏偏不去救了。」段譽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經求過了。」段譽道:「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怎能不算?」

  段譽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稱大丈夫,她可見了怪啦,說不得,為了救鍾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說道:「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向他打量片刻,說道:「你對鍾靈這小鬼頭倒好。昨晚你寧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哼,我不去救鍾靈。」

  段譽急道:「那……那又為甚麼啊?」那女郎道:「我師父說,世上男人就沒一個有良心的,個個都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心裏淨是不懷好意。男人的話一句也聽不得。」段譽道:「那也不盡然啊,好像……好像……」一時舉不出甚麼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師父說,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難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突然間人影幌動,道旁林中竄出四人,攔在當路。黑玫瑰斗然停步,倒退了兩步。只見這四人都是年輕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手中各持雙鉤,居中一人喝道:「你們兩個,便是無量劍的干光豪與葛光珮,是不是?」

  段譽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個……那個了。」那女子道:「甚麼那個、那個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紀輕輕,結伴同行,瞧模樣定是私奔,還不是無量劍干葛兩個叛徒?」段譽笑道:「姑娘說話太也無理。葛光珮臉上有麻子點兒,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來!」

  驀地裏嗤嗤嗤嗤四聲,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錚錚兩響,兩個女子揮鉤格落,另外兩女子卻中箭倒地。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朕兆,去勢又是快極,居然仍有兩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左足一著地,右足立即跨前,刷刷兩劍,分攻兩名女子。兩女也正揮鉤攻上,一女抵擋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鉤向段譽刺去。

  段譽「啊喲」一聲,鑽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萬萬料不到此人竟會出此怪招,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背心上一痛,登時摔倒,卻是黑衣女郎乘機射了她一箭。但便是這麼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敵人鉤中,嘶的一聲響,拉下半隻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劃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淋漓。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但那使鉤女子武功著實了得,雙鉤揮動,招數巧妙,酣鬥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鉤,劃破了褲子。她連射兩箭,都被對方揮鉤格開。那女子連聲喝問:「你是甚麼人?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黑衣女郎不答,劍招加緊,突然「啊」的一聲叫,長劍被單鉤鎖住,敵人手腕急轉,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急忙躍開。那使鉤女子雙鉤連刺,卻都被她閃過。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苦於無力上前相助,眼見黑衣女郎危殆,無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屍,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便似挺著一根巨棒,向那使鉤女子疾衝過去。

  使鉤女子吃了一驚,眼見迎面衝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心中一陣悲痛,右手鉤向段譽面門刺去,可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這一鉤差了半尺,便沒刺到段譽,砰的一下,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中,就在這時,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便倒。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沒事罷。」奔過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來,不料段譽慌亂中兀是持著屍體,將死屍的腦袋向著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段譽「啊」的一聲,摔了出去,屍體正好壓在他身上。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適才這一戰實是兇險萬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殺了兩人,又得段譽在旁援手,只怕連一個使鉤女子也鬥不過,這四個女子不知是甚麼來頭,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著個死人幹甚麼?」

  段譽爬起身來,放下屍體,說道:「罪過,罪過。唉,真正對不住了。你們認錯了人,客客氣氣的問個明白就是了,胡說八道的,難怪惹得姑娘生氣,這豈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除下面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不是甚麼事也沒了?」

  那女郎厲聲道:「住嘴!我用得著你教訓?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私……甚麼的?」段譽道:「是,是。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啊,你……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眼見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敢多看,忙轉過了頭。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本想上前揮手便打,聽他提及傷口,登覺腿臂處傷口疼痛,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沒傷到筋骨,當即取出金創藥敷上,撕破敵人的斗篷,包紮了腿臂的傷口。

  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之中,說道:「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可惜這裏沒鏟子。唉,四位姑娘年紀輕輕,容貌雖不算美,也不醜陋……」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問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臉上沒麻子,又是甚麼花容月貌了?」段譽笑道:「這是想當然耳!」那女郎道:「甚麼『想當然耳』?」段譽道:「『想當然耳』,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那女郎道:「瞎說!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滿臉都是大麻子!」段譽道:「未必,未必!過謙,過謙!」

  那女郎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便從屍體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譽突然叫道:「啊喲!」猛地想起自己褲子上有幾個大洞,光著屁股跟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體統?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也從一具屍體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聲笑。段譽面紅過耳,想起自己褲子上的大破洞,實是羞愧無地。

  那女郎在四具屍體上拔出短箭,放入懷中,又在鉤傷她那女子的屍身上踢了兩腳。

  段譽道:「你的短箭見血封喉,劇毒無比。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千萬不可再用,殺傷人命,實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囉唆,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飛過,插入地下。

  段譽登時嚇得面色慘白,再也不敢多說。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還能不能跟我囉唆?」說著過去拔起短箭,對著段譽又是一揚。段譽嚇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來,將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說道:「你穿了這件斗篷,活脫便是個姑娘。把斗篷拉起來遮住頭頂。再撞上人,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男一女……」段譽道:「是,是。」依言除下頭上方巾,揣入懷中,拉起斗篷的頭罩套在頭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譽見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這神情,只怕比我年紀還小,怎地殺起人來卻這等辣手?」見她斗篷的胸口繡著一頭黑鷲,昂首蹲踞,神態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鷲也是一模一樣,搖頭嘆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繡花兒蝶兒,卻繡上這般兇霸霸的鳥兒,好勇鬥狠,唉。」說著又搖了搖頭。

  那女郎瞪眼道:「你譏諷我麼?」段譽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還是『不敢』?」段譽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語了。

  段譽問道:「你傷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傷口當然痛!我在你身上割兩刀,瞧你痛不痛?」段譽心道:「潑辣橫蠻,莫此為甚。」那女郎又道:「你當真關心我痛不痛嗎?天下可沒這樣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鍾靈,只不過說不出口。走罷!」說著走到黑玫瑰之旁,躍上馬背,手指西北方,道:「無量劍的劍湖宮是在那邊,是不是?」段譽道:「好像是的。」

  兩人緩緩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會,那女郎問道:「金盒子裏的時辰八字是誰的?」段譽心道:「原來你已打開來看過了。」說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是鍾靈的,是不是?」段譽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還在騙人?鍾夫人將她女兒許配了給你,是不是?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段譽道:「沒有,的確沒有。我段譽倘若欺騙了姑娘,你就給我來個見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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