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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段譽這一交摔跌,左頰撞上了一塊尖石,狼狽萬狀的爬起身來,半邊臉上都是鮮血,說道:「我不會使一陽指。就算會使,也不會跟你動手。」鍾萬仇又咳了幾聲,怒道:「小雜種,你裝甚麼蒜?你……你去叫你的老子來罷!」他這一發怒,咳得更加狠了。

  鍾夫人道:「你這瞎疑心的老毛病終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乾淨。」說著拾起地下長劍,便往頸中刎去。

  鍾萬仇一把搶過,臉上登現喜色,顫聲道:「阿寶,你真的不是隨這小雜種而去?」

  鍾夫人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甚麼老雜種、小雜種的!我隨段公子去,是要殺盡神農幫,救回咱們的寶貝女兒。」鍾萬仇聽妻子說並非棄他而去,心中已然狂喜,見她輕嗔薄怒,愛憐之情更甚,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不是。不過……不過,我既追來,你又幹麼不停下來好好跟我說個明白?」鍾夫人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想你再見到段公子。」鍾萬仇突然又起疑心,問道:「這小……這段公子,不是你的兒子罷?」

  鍾夫人又羞又怒,呸的一聲,說道:「你胡說八道甚麼?一會兒疑心他是我情郎,一會兒又疑心他是我兒子。老實跟你說,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說著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鍾萬仇一怔,隨即明白妻子是說笑,當即捧腹狂笑。這一大笑,傷口中鮮血更似泉湧。

  鍾夫人流淚道:「怎……怎麼是好?」鍾萬仇大喜,伸手攬住她腰,道:「阿寶,你為我這麼擔心,我便是立時死去,也不枉了。」鍾夫人暈生雙頰,輕輕推開了他,道:「段公子在這兒,你也這麼瘋瘋顛顛的。」鍾萬仇呵呵而笑,甚是歡悅,笑幾聲,咳幾下。

  鍾夫人眼見丈夫神情委頓,臉色漸白,甚是擔心,說道:「我不去救靈兒啦,她自己闖的禍,讓她聽天由命罷。」扶起了丈夫,向段譽道:「段公子,你去跟司空玄說:我丈夫是當年縱橫江湖的『馬王神』鍾萬仇。我是甘寶寶,有個外號可不大好聽,叫作『俏藥叉』。他倘若膽敢動我們女兒一根毫毛,叫他別忘了我們夫妻倆辣手無情。」她說一句,鍾萬仇便說一聲:「對,不錯!」

  段譽見到這等情景,料想鍾萬仇固不能親行,鍾夫人也不能捨了丈夫而去搭救女兒,單憑馬王神鍾萬仇和俏藥叉甘寶寶兩人的名頭,是否就此能嚇倒司空玄,實在大有疑問,看來自己腹中這「斷腸散」的劇毒,那是萬萬不能解救的了,心想:「事情既已如此,多說也是無益。」便道:「是,晚生這便前去傳話。」

  鍾夫人見他說去便去,發足即行,作事之瀟洒無礙,又使她記起心中那個人來,叫道:「段公子,我還有一句話說。」輕輕放開鍾萬仇的身子,縱到段譽身前,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段譽手中,低聲道:「你將這東西趕去交給你爹爹,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

  段譽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鍾姑娘,只不過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來不及。」鍾夫人道:「我去借匹好馬給你,請你在此稍候。別忘了跟你爹爹說:『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這十個字。」不等段譽回答,轉身奔到丈夫身畔,扶起了他,逕自去了。

  段譽提起手來,見鍾夫人塞在他手中的,是隻鑲嵌精緻的黃金鈿盒,揭開盒蓋,見盒中有塊紙片,色變淡黃,顯是時日已久,紙上隱隱還濺著幾滴血跡,上寫「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時女」十一字,筆致柔弱,似是出於女子之手,書法可算十分拙劣,此外更無別物。段譽心道:「這是誰的生辰八字?鍾夫人要我去交給爹爹,不知有何用意?庚申年,庚申年……」屈指一算,那是十六年之前,「……難道是鍾姑娘的年庚八字?鍾夫人要將女兒許配給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婦?」

  正沉吟間,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叫道:「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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