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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梅的夢》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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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與蘇聯的有些卡通片與木偶片,常常令人覺得教育意義是很強的,意思是很好的,可是總感到想像力不夠豐富,在看的時候,不大有奇趣橫生之感。但這部木偶片《小梅的夢》,劇作者的想像力卻很強,常常有令人意料不到的神來之筆。例如小木頭人的腳壞了,就用兩塊三角板做撐腳的拐杖;它用一塊布做降落傘而跳在水缸裏;用撐杆跳高法跳上相架等等,都是很新奇有趣的想法。童話片如果拍得平平板板,儘管意思很好,我想總不能說是上乘之作。這部木偶片中間的一大段我以為是很成功的,尤其是飛入畫中的一段,更是充分發揮了民族風格的想像。 匈牙利著名作家貝拉·巴拉茲(Bela Balazs)寫過一部《電影理論——一種新藝術的性質與成長》的書,這書有英文譯本,其中有許多精闢的獨得之見。他在談到觀眾與電影中事件相結合的時候曾說,從古希臘一直到現代,歐美人總是認為藝術品與觀眾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距離,但中國人卻常常不是這樣。他舉了兩個故事:一個中國畫家畫了一幅山水畫,對畫中景物越來越著迷,最後終於走進畫中而消失了;又有一個中國讀書人看一幅畫,愛上96了畫中的一個美麗少女,後來就走入畫中和那少女結了婚,等他走出畫後,畫中少女的手臂裏多了一個嬰兒。 我國這種傳說多得很,所謂「畫裏真真」,已成為一句成語。不但人可以走進畫裏,畫裏的人物還可以走到現實世界上來,如壁上畫的龍點上眼睛就會破壁飛去,又如畫上的鍾馗能仗劍捉鬼,再如門上畫的神荼、鬱壘能驅趕邪魔等等。《小梅的夢》中那個小木頭人兒坐了飛機飛進畫中,確是很美的中國式想法。 相形之下,影片頭上那一部分真人的演戲,反而似乎不如木偶那麼真實自然。例如小梅問賣玩偶的老人道:「老伯伯,我可以買這個麼?」我想小孩子是不會這樣問的,或者是拿住了玩偶不忍釋手,或者說:「媽,我要這個!」我另外還有一個意見,就是覺得影片的結束並不是最理想的。這部影片的主題是「愛護玩具」,那是一個極好的主題。要是童話大王安徒生來寫這個主題,他會怎樣寫呢?我想他大概不會要玩具們排成「愛護玩具」四個大字,也不會要玩具們合唱一曲來教訓小梅。或許,他會描寫玩具們被虐待的痛苦,來強烈地激起小梅的懺悔;或許,他會描寫玩具們在困境中勇敢的掙扎,使小梅感到有必須幫助它們的同情心。 當然這只是我的瞎猜,但安徒生描寫小錫兵的苦惱,描寫玩偶們的內心世界,是如何的感動人啊!我一直以為,任何優美的藝術作品,主要的總是在感動人而不是在說服人!同樣的,在同時放映的《新局長到來之前》那部影片裏,小蘇為了水泥要受雨水淋濕而難過得要哭,這使人強烈地憎恨那個吹牛拍馬的牛科長,而最後張局長指著人教訓一番(從鏡頭的角度和語氣看來,顯然就是在教訓觀眾,使人頗不舒服),反而沒有這個效果。 前幾天看到消息,說「上影」又拍了幾部有趣的木偶片,其中《胖嫂回娘家》、《金耳環與鐵鋤頭》是彩色的,我們很希望能早些看到。一本電影雜誌中特別提到一部木偶片《三個鄰居》在拍攝時所遭遇到的困難。困難在於要拍一股濃煙的嫋嫋上升。要知道,拍木偶片是拍一格停一停的,把木偶的身體撥動一下,再拍一格,而嫋嫋上升的黑煙,誰也沒法一格一格的控制它。工作人員感到極大的困難,試用了許多辦法,一共拍了四次,結果總是不成。最後他們去請教老技師萬古蟾先生,萬先生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妙法,使這段「冒煙」拍得十分成功。 萬氏四兄弟(籟鳴、古蟾、超塵、滌寰)是中國卡通片的創始人。籟鳴、古蟾兩位是孿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樣,以前同在香港長城電影公司主持美術工作。有一次我和大萬先生討論《絕代佳人》影片的佈景,談了幾個鐘頭,到下午又談,他竟完全不接頭,後來才弄清楚原來他是二萬先生。凡是認識他兩兄弟的,大概沒一個不曾有過這種經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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