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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文泰來查不到成璜等蹤跡,心中焦躁。這時天已入夜,蟬聲甫歇,暑氣未消,他袒開胸口,拿著一柄大葵扇不住搧風,走了一陣,迎風一陣酒香,前面是家小酒店,望見店門兀自開著,尋思正好喝幾碗冷酒解渴,走進店內,不覺一怔,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侍衛正在飲酒談笑。

  五人斗然見他闖進店來,大吃一驚,登時停杯住口。文泰來有如不見,叫道:「店家,拿酒來。」店小二答應了,拿了酒壺、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來喝道:「杯子有甚麼用?拿大碗來。」噹的一聲,把一塊銀子擲在桌上。店小二見他勢猛,不敢多說,拿了一隻大碗出來,斟滿了酒。文泰來舉碗喝了一口,讚道:「好酒!」店小二道:「這是本地出名的三白酒。」文泰來道:「宰一口豬,該喝幾碗?」店小二不懂他意思,但又不敢不答,隨口道:「三碗吧!」文泰來道:「好,拿十五隻大碗,篩滿了酒!」抽出長刀,砍在桌上。店小二嚇了一跳,依言拿出十五隻大碗,擺滿了一桌,都倒上了酒。成璜等面面相覷,驚疑不定,見文泰來攔在門口,都不敢出來。

  成璜和瑞大林見不是路,站起來想從後門溜走。文泰來大喝一聲,宛似半空打了個霹靂,叫道:「老子酒還沒喝,性急甚麼?」成瑞兩人站著便不敢動。文泰來左足踏在長凳之上,兩口就把一碗酒喝乾,叫道:「好酒!」又喝第二碗。店小二識趣,切了兩斤牛肉牛筋,放在盤裏托上來。文泰來喝酒吃肉,不一刻,十五碗酒和兩斤牛肉吃得乾乾淨淨。成璜和瑞大林心驚膽戰,相顧駭然。其餘三名侍衛互相使個眼色,各提兵刃,猛撲上來。

  文泰來酒意湧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撲到,右足猛一抬腿,把桌子踢得飛了起來,桌上酒碗盤子,乒乒乓乓的跌成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長凳便向三名侍衛橫掃過去。那三名侍衛身手也甚了得,一個展動花槍,避開長凳,分心刺到,另兩人一個使刀,一個雙手握著蛾眉鋼刺,直欺近身。文泰來舉凳直上,力敵三人,混戰中那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切間拔不出來,文泰來左掌一翻,劈面打在他鼻樑正中,只打得五官血肉模糊、頭骨震碎而死。這時蛾眉雙刺正刺到文泰來右脅,他順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單刀,劈將下來。

  那人雙刺堪堪刺到,忽覺頭頂風勁,知道不好,左腳急挫,打滾避開。那使槍的抖起個碗大槍花,「毒龍出洞」,向文泰來小腹刺去。文泰來左手撒去單刀,一把抓住槍桿。那人用力回奪,卻怎敵得住文泰來的神力,這一拉之下,反踉踉蹌蹌的跌將過來。文泰來右手提起長凳,撞在他胸口,發力推出,那人直靠上土牆,再運勁一推,土牆登時倒了,將那人壓在磚石泥土之中。

  酒店中塵土飛揚,屋頂上泥塊不住下墮,文泰來轉身再打,見那使蛾眉刺的胖侍衛蜷成一團,一動也不動了,提將起來,見他臉如金紙,早已氣絕,卻是嚇死了的。文泰來長嘯一聲,找成璜和瑞大林時,卻已不見,想是乘亂逃走了。

  出得店來,一陣涼風拂體,抬頭曉星初現,已是初更時分。他回入酒店,提了單刀,四下找尋,飛身躍上一家高房屋頂,四下瞭望,只見兩條黑影向北狂奔,心中一喜,躍下屋來,提刀急追。追出數里,眼前是一大片麻田,麻桿長得正高,兩個黑影鑽入麻田,就此隱沒。他提刀也鑽了進去,一路吆喝追逐。麻田走完,見是黑壓壓的一片樹林。

  在林中尋了一陣不見,心念一動,躍起身來,抓住一條橫枝,攀到樹巔,四下觀看,見遠處似有個小村落,但房屋都甚高大。見兩個黑影已奔近房屋,若非身子晃動,黑夜中還真看不出來。文泰來暗叫慚愧,在樹林中瞎摸了半天,險些兒給他們逃走了,當即躍下地來,逕向那村落奔去。他足下一使勁,耳畔風生,片刻即到,正見那兩人越過牆去。

  文泰來叫道:「往那裏逃?」衝到牆邊,星光稀微下見這些房屋都是碧瓦黃牆,卻是一座大叢林,繞到廟前抬頭一望,見山門正中金字寫著「少林古剎」四個大字。他心中一震:「原來到了少林寺。福建少林寺雖是嵩山下院,素聞寺中僧人武功之強,不下嵩山本寺。這是故總舵主出身之所,我可不能魯莽了。」但成璜、瑞大林二人昔日實在欺辱太甚,決不能就此罷休,見廟門緊閉,提刀跳上牆頭。

  牆下是空蕩蕩一個大院子,側耳一聽,聲息全無,不知成璜和瑞大林逃向何處,於是伏下身子,遊目察看。忽然大殿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胖大和尚走了出來,倒拖著一柄七尺多長的方便鏟,喝道:「好大膽,亂闖佛門聖地!」文泰來拱手道:「弟子追趕兩名官府鷹犬,驚動了大師,還請恕罪。」那和尚道:「你既會武,應知少林寺是甚麼地方,怎地帶刀入廟,如此無禮?」文泰來心頭火起,轉念一想,黑夜之中,持刀亂闖山門,確有不該之處,又一拱手,說道:「在下這裏謝過!」當即反躍跳出牆外,袒胸坐在樹下,心想:「那兩個臭賊總要出來,我在這裏等著便了。」

  剛坐定不久,那胖和尚躍上牆來,喝道:「你這漢子怎麼還不走,賴在這裏想偷東西麼?」文泰來怒道:「我自坐在樹下,干你甚事?」胖和尚道:「你吃了老虎心、豹子膽,到少林寺來撒野!快走快走!」文泰來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我偏不走,你待怎地?」那胖和尚一言不發,舉起方便鏟,呼的一聲,從牆頭縱下,只聽鏟上鋼環錚錚亂響,鏟隨身落,方便鏟長達一尺的月牙鋼彎已推到他胸前。

  文泰來正待挺刀放對,轉念一想,總舵主千里迢迢前來,正有求於此,莫因我一時之忿而壞了大事,於是晃身避開鏟頭,倒提單刀,轉身便走。奔不數步,眼前白光閃動,一個和尚使兩把戒刀,直砍過來。文泰來不欲交鋒,斜向竄出。兩個和尚叫道:「擲下兵器,就放你走路。」文泰來更不理會,只待奔入林中,忽聽頭頂風聲響動,忙往左一讓,蓬的一聲,一條禪杖直打入土中,泥塵四濺,勢道猛惡,一個矮瘦和尚橫杖擋路。

  文泰來道:「在下此來並無惡意,請三位大師放行。明早再來賠罪。」那矮瘦和尚道:「你既敢夜闖少林,必有驚人藝業,露一手再走。」不等他回答,禪杖橫掃而至。文泰來低頭從杖下鑽過。那使戒刀的叫道:「好身手!」雙刀直劈過來,使方便鏟的也過來夾攻。

  文泰來連讓三招,對方兵刃都是間不容髮的從身旁擦過,知道這三人都是少林寺中的高手,如再相讓,黑夜中稍不留神,非死即傷,三僧縱無殺己之意,一世英名不免付於流水,當下呼呼呼連劈三刀,從三件兵器的夾縫中反攻出去,身法迅捷之極。

  三個和尚突然同時念了聲「阿彌陀佛」,跳出圈子。使禪杖的和尚道:「我們是本寺達摩院上座三僧。」向使戒刀的和尚一指道:「他法名元悲。」指著使方便鏟的道:「他法名元痛。我叫元傷。居士高姓大名?」文泰來道:「在下姓文名泰來。」元痛道:「啊,原來是奔雷手文四爺,怪不得如此好本事。文四爺夜入敝寺,可是奉了貴會于萬亭老當家的遺命麼?」文泰來道:「于老當家並無甚麼言語,在下追逐鷹爪,誤入貴寺,務乞恕罪。」

  三個和尚低聲商議了幾句。元痛道:「文四爺威名天下知聞,今日有幸相會,小僧想請教高招。」文泰來道:「少林寺是武學聖地,在下怎敢放肆?就此告辭。」還刀入鞘,一拱手,轉身便走。

  三僧見他只是謙退,只道他心虛膽怯,必有隱情,心想紅花會故總舵主于萬亭是少林寺革逐的弟子,莫非他是來為首領報怨洩憤?互相一使眼色,元痛抖動方便鏟,鋼環亂響,直戳過來。文泰來是當世英雄,那能在敵人兵刃下逃走,只得揮刀抵敵。

  元痛一柄方便鏟施展開來,月牙燦然生光,寒氣迫人。文泰來這時酒意已過,精力愈長,刀法招招精奇。元痛漸漸抵敵不住,元傷挺起禪杖,上前雙戰。鬥到酣處,元悲的戒刀也砍將入來。文泰來以一敵三,兀自攻多守少,猛見月光下數十條人影照在地下,對方眾僧大集,不由得心驚。

  就這麼微一分神,元傷禪杖橫掃,打中文泰來刀背,火花迸發,那刀飛將起來,直落入林中去了。文泰來身子一挫,奔雷手當真疾如迅雷,右手已抓住元痛斜砸而下的方便鏟鏟柄,用力一擰,元痛方便鏟脫手。文泰來飛出一腿,踢在他膝蓋之上,元痛一個肥大的身軀直跌出去。這時元傷的禪杖與元悲的戒刀已同時攻到,文泰來倒掄方便鏟,噹的一聲大響,一鏟正打在禪杖之上。兩件精鋼的長大兵刃相交,只震得山谷鳴響,回聲不絕。元傷虎口震裂,滿手鮮血,嗆啷啷,禪杖落地。文泰來側身避過戒刀,舉鏟直進,挺向元悲。元悲嚇得忘了抵擋,門戶大開,眼見鏟頭月牙已推到面門。文泰來不欲傷人,正想收鏟,突覺頭頂嗤嗤有暗器之聲,正待閃避,噹的一響,手中一震,方便鏟被重物撞得盪開尺許,又聽叮叮兩聲輕響,跟著樹上掉下兩個人來。

  文泰來收鏟躍開,一回頭,見陳家洛等都到了,心中一喜,轉過身來,卻見對面人叢中一個身材高大、白鬚飄拂的老者踏步上前,哈哈笑道:「文四爺,好好,大家都來啦。」周綺大叫:「爹!」奔了上去。那人正是鐵膽周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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