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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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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召重道:「陳當家的,咱們在杭州時曾有約比武,這約會還作不作數呀?」陳家洛知他要挑自己動手,說道:「不錯,那次在獅子峰上你傷了手,咱們說定比武之約延期三個月,現下正好完了這個心願。」張召重道:「那麼我先陪陳當家的玩玩,另外眾位緩一步如何?」他和陳家洛多次交手,知他武功還遜自己一籌,如能將他擒住,用以挾制,或可設法脫身,倘若擒他不住,也要打死這個紅花會大頭腦,自己再死,也算夠了本。 徐天宏猜到他心思,叫道:「擒拿你這奸賊,若要總舵主親自出手,要我們紅花會眾兄弟何用?九弟、十弟、十四弟,咱們上啊!」衛春華、章進、余魚同、心硯都欺上兩步。 張召重哈哈大笑,說道:「我只道紅花會雖然犯上作亂,總還講江湖上道義。那知竟是沒信沒義的匪類!」 陳家洛手一擺,道:「七哥,他不和我見個輸贏,死不甘心。姓張的,不論你使甚麼奸計,今日要想逃命,那叫做痴心妄想。你上來!」張召重凝碧劍一抖,說道:「究竟還是你爽快,露兵刃吧!」陳家洛道:「用兵刃勝你,算得甚麼英雄?我就是空手接著。」 張召重大喜,有了這可乘之機,那肯放過,忙道:「要是我用劍勝不得你空手,我當場自刎,用不到旁人再動手。要是我勝了你呢?」陳家洛道:「那自有別位前輩和兄弟們接上。你是盼我說:勝了我就放你走路。嘿嘿,到了今天,你還不知已經惡貫滿盈麼?」張召重長劍一伸,喝道:「人生在世,有誰不死?死活之事,張某也不放在心上。」陳家洛道:「在杭州提督府地牢之中,文四爺和我擒住你後饒你不死;獅子峰上、兆惠大營之外,又曾兩次饒你;日前在狼群,再救你一次性命。紅花會對你可算得仁至義盡。那知你至死不悟,今日任憑如何,決不能饒了。」張召重道:「你上吧,我也讓你四招不還手就是。」陳家洛道:「好!」縱身而上,劈面兩拳。張召重一矮身子,躲了開去,果然沒有還手。 陳家洛右腳橫踩,乘張召重縱起身來,突然左腿鴛鴦連環,跟著橫掃一腳。照一般拳術,對手既然躍起,自然繼續攻他身子,使他身在空中,難以躲避,但陳家洛這一腿卻踢在他腳下空處,只是時刻拿捏極準,敵人落下時剛好湊上。這正是「百花錯拳」中的精微之著,令人難以逆料。袁士霄見愛徒將自己所創拳術運用得十分巧妙,甚是得意,轉頭向關明梅道:「怎樣?」陳正德接口道:「果然不凡!」 張召重見陳家洛突使怪招,不及閃避,只得一劍「斗柄南指」,向他胸口刺去。陳家洛收腿側身,兩下讓過。章進罵道:「無恥奸賊,你說讓四招,怎麼又還手了?」張召重臉一沉,更不打話,凝碧劍寒光起處,嗤嗤嗤一陣破空之聲,向陳家洛左右連刺。 陸菲青暗暗心驚:「這惡賊劍法竟如此精進,當年師父壯盛之時,似也沒如此快捷。」提劍右手,凝神望著陳家洛,只要他稍有失利,立即上前相救。只見兩人愈打愈快,陳家洛的人影在劍光中穿來插去,張召重柔雲劍法雖精,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旁邊余魚同和駱冰扶著李沅芷,這時她已悠悠醒轉,只覺臂上胸口,陣陣劇痛,睜眼見到余魚同扶著自己,心中大慰。余魚同道:「痛得還好麼?待會請陸師叔給你接骨,你忍一忽兒。」李沅芷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 香香公主拉著姊姊的手,道:「他怎麼不用兵器?勝得了麼?」霍青桐道:「咱們有這許多人,不用怕。」心硯焦急萬分,恨不得衝過去插手相助,問霍青桐道:「姑娘,你說公子沒危險麼?」霍青桐記起前事,白了他一眼,轉頭不理。心硯大急,想要分辯謝罪,一雙眼又不敢離開陳家洛身上。 文泰來虎目圓睜,眼光不離凝碧劍的劍尖。衛春華雙鉤鉤頭已被削斷,但仍緊緊握在手中,全身便如是一張拉滿了的弓一般。駱冰腕底扣著三柄飛刀,眼光跟著張召重的後心滴溜溜地打轉。 李沅芷又再睜開眼來,忽然輕輕驚呼,向東一指。余魚同轉頭望去,只見面前出現了一片奇景:遠處一座碧綠的大湖,水波清漪,湖旁白塔高聳,屋宇櫛比,竟是一座大城。余魚同一驚跳起,但隨即想到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景色雖奇,卻盡是虛幻。其餘各人凝神觀戰,都沒見到。 李沅芷道:「那是甚麼啊?咱們回到了杭州嗎?」余魚同低聲道:「那是太陽光反射出來的幻象。你閉上眼養一會兒神吧。」李沅芷道:「不,這寶塔是杭州雷峰塔。我跟爹爹去玩過的。爹爹呢?我要爹爹。」余魚同允她婚事,本極勉強,只是為了要給恩師報仇,一切全顧不到了,這時見她身受重傷,神智模糊,憐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輕輕拍著她手背道:「咱們這就動身回去,我跟你去見你爹爹。」 李沅芷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忽問:「你是誰?」余魚同見她雙目直視,臉上沒一點血色,害怕起來,答道:「我是你余師哥,咱倆今兒定了親啊。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芷垂下淚來,叫道:「你心裏是不喜歡我的,我知道。你快帶我見爹爹去,我要死啦。」眼望遠處幻象,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邊上做提督,他……他……你認識他麼?」 余魚同心裏一陣酸楚,想起她數次救援之德,一片痴情,自己卻對她不加理睬,要是她傷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時忘情,伸手把她摟在懷裏,低聲道:「我心裏是真正愛你的,你不會死。」李沅芷歎了口氣。余魚同道:「快說:『我不會死!』」李沅芷胸口一陣劇痛,又暈了過去。張召重這一掌勁力凌厲,她斷臂之外,胸口更受震傷。 這時張召重和陳家洛翻翻滾滾,已拆了一百餘招。初時陳家洛的「百花錯拳」變招倏出,張召重又在強敵環伺之下,不免氣餒,手中雖有兵刃,卻也不敢莽進,一面要解拆對方古怪繁複、不成章法的拳術,一面要找尋空隙,想一舉將他擒住,再見陸菲青、駱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著暗器,於是更加嚴守門戶,不敢露出絲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襲,這樣一分神,雙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數招,張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就算勝了這姓陳的小子,他們和我車輪大戰,打不死我,也把我拖得累死。」這時對「百花錯拳」的格局已大致摸熟,即使對方突使怪招,也可應付得了,膽子一壯,劍法忽變。 他柔雲劍術施展開來,連綿不斷,記記都是進手招數,登時攻守易勢,陳家洛連連倒退。倏地張召重一招「耿耿銀河」,凝碧劍一劍橫削,隨即千頭萬緒般亂點下來,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陳家洛眼見無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要避開他這番招招相連的攻勢,再行回擊。衛春華和章進齊向張召重撲去。 凝碧劍「耿耿銀河」招術尚未使完,張召重更不停手,颼颼兩劍,衛章兩人均已帶傷。文泰來猛喝一聲,挺刀正要縱前,陳家洛已掠過他身邊,輕輕兩掌,打向張召重面門。這兩掌看來全不使力,但部位恰到好處,他不論低頭躲避還是回劍招架,都已不及,只聽聲音清脆,拍拍兩下耳光。張召重又驚又怒,提劍退出三步,瞋目怒視。眾人明見陳家洛已落下風,忽然輕描淡寫的上去拍了兩記耳光,都是大為驚奇。衛章兩人乘機退下,好在受傷均不甚重,駱冰和心硯分別給他們包紮。 陳家洛對余魚同道:「十四弟,煩你給我吹一曲笛子。」余魚同臉一紅,忙將李沅芷放在地下,橫笛口邊,問道:「吹甚麼?」陳家洛微一沉吟,道:「霸王雖勇,終當命喪烏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魚同不明他的用意,但總舵主有命,當下奮起精神,吹了起來。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這曲子尤其昂揚,一開頭就隱隱傳出兵甲金戈之音。 陳家洛雙掌一錯,說道:「上來吧!」身子一轉,虛踢一腳,猶如舞蹈一般。張召重見他後心露出空隙,遇上了這良機,手下那裏還肯容情,長劍直刺。 眾人驚呼聲中,陳家洛忽地轉身,左手已牽住張召重的辮尾,配合著余魚同笛中節拍,把辮子在凝碧劍上一拉,一條油光漆黑的大辮登時割斷。陳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張召重肩頭又中。他連挨三掌,雖然掌力不重,並未受傷,然而憑自己武功,非但沒能讓過,而且竟沒看出對方使的是何手法,辮子被截,更是奇恥,但他究是內家高手,雖敗不亂,又再倒退數步,凝神待敵。 陳家洛合著曲子節拍,緩步前攻,趨退轉合,瀟灑異常。霍青桐大喜,對香香公主道:「你瞧,這就是他在山洞裏學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這模樣真好看。」陳家洛伸手拍出,張召重舉劍擋開,反手一撩,兩人又鬥在一起。張召重凝劍嚴守,只要對方稍近,立即快如閃電般還擊數下,擊刺之後,隨即收劍防禦。 陳正德對袁士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當真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徒兒已是如此,做兄弟的跟你可實在相差太遠了。」袁士霄沉吟不語,心中大惑不解,陳家洛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所授,而且武林中從所未見。他見多識廣,可算得舉國一人,卻渾不知陳家洛所使拳法是何家數,看來與任何流派門戶都不相近。他隔了一會,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來。」天山雙鷹知他生平不打誑語,這並非自謙之辭,都是暗暗稱奇。 余魚同越吹越急,只聽笛中鐵騎奔騰,金鼓齊鳴,一片橫戈躍馬之聲。陳家洛的拳法初時還感生疏滯澀,這時越來越順,到後來猶如行雲流水,進退趨止,莫不中節,打到一百餘招之後,張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濕透。忽然間笛聲突然拔高,猶如一個流星飛入半空,輕輕一爆,滿天花雨,笛聲緊處,張召重一聲急叫,右腕已被雙指點中,寶劍脫手。陳家洛隨手兩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縱聲長笑,垂手退開。這兩掌可是含勁蓄力,厲害異常。張召重低下了頭,腳步踉蹌,就如喝醉酒一般。 章進口中咒罵,想奔上去給他一棒,被駱冰拉住。只見張召重又走了幾步,終於站立不穩,撲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硯上去按住縛了。張召重臉色慘白,毫不抵抗。 余魚同放下笛子,忙看李沅芷時,見她昏迷未醒,甚是著急。陳家洛道:「師父,陸老前輩,咱們拿這惡賊怎麼辦?」余魚同咬牙切齒的說道:「拿去餵狼,他下毒手害死我師父,現今又……又……」袁士霄道:「好,拿去餵狼!咱們正要去瞧瞧那批餓狼怎樣了。」眾人覺得這奸賊作惡多端,如此處決,正是罪有應得。 陸菲青將李沅芷斷臂上的骨骼對正了,用布條緊緊縛住。袁士霄又拿一顆參雪丸給她服下,搭了她脈搏,對余魚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駱冰低聲笑道:「你抱著她,她就好得快些。」 眾人向圍住狼群的沙城進發,無不興高采烈。途中袁士霄問起陳家洛的拳法來歷,陳家洛詳細稟告了。袁士霄喜道:「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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