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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徐天宏回顧愛妻,見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剛才何以忽然發暈,問道:「甚麼地方不舒服?」周綺臉上一陣暈紅,轉過了頭不答。阿凡提笑道:「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會歡喜得打轉,可是吃飯的公牛哪,卻還在那兒東問西問。」徐天宏大喜,滿臉堆歡,笑問:「老前輩你怎知道?」阿凡提笑道:「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驢子卻知道了。」眾人哈哈大笑,上馬繞過小鎮而行。

  到得傍晚,眾人紮了帳篷休息。徐天宏悄問妻子:「有幾個月啦?我怎不知道?」周綺笑道:「你這笨牛怎會知道。」過了一會,道:「咱們要是生個男孩,那就姓周。爹爹媽媽一定樂壞啦。可別像你這般刁鑽古怪才好。」徐天宏道:「以後可得小心,別再動刀動槍啦。」周綺點頭道:「嗯,剛才殺了個官兵,血腥氣一沖,就忍不住要嘔,真受罪。」

  第二天早晨,阿凡提對徐天宏道:「過去三十里路,就到我家。我有一個很美的老婆在那裏……」李沅芷插嘴道:「真的麼?那我一定要去見見。她怎麼會喜歡你這大鬍子?」阿凡提笑道:「哈哈,那是秘密。」對徐天宏道:「你老婆騎了馬跑來跑去,拳打腳踢,對肚裏那頭小牛只怕不好,還是在我家裏休息,等咱們找到那幾個壞蛋,幹掉之後,再回來接她。」徐天宏連聲道謝。周綺本來不願,但想到自己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懷的孩子將來要繼承周家的香煙,也就答應了。

  ***

  到了鎮上,阿凡提把眾人引到家裏,他提起鍋子,噹噹噹一陣敲。內堂裏出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果然相貌甚美,皮膚又白又嫩,見了阿凡提,歡喜得甚麼似的,口中卻不斷咒罵:「你這大鬍子,滾到那裏去啦?到這時候才回家,你還記得我麼?」阿凡提笑道:「快別吵,這我可不是回來了麼?拿點東西出來吃啊,你的大鬍子餓壞啦。」阿凡提的妻子笑道:「你瞧著這樣好看的臉,還不飽麼?」阿凡提道:「你說得很對,你的美貌臉蛋兒是小菜,但要是有點麵餅甚麼的,就著這小菜來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許你再出去了。」轉身入內,搬出來許多麵餅、西瓜、蜜糖、羊肉饗客。李沅芷雖不懂他們夫婦說些甚麼,但見他們打情罵俏,親愛異常,心中一陣淒苦。

  正吃之間,外面聲音喧嘩,進來一群回人,七張八嘴的對阿凡提申訴糾紛爭執。阿凡提又說又笑的給他們排解了,眾人都滿意而出。人剛走完,又進來兩人,一個是童子,一個是腳夫。那童子道:「納斯爾丁,胡老爺說,你借去的那隻鍋子該還他啦。」阿凡提向周綺瞧了一眼,笑道:「你去對胡老爺說,他的鍋子懷了孕,就要生小鍋啦,現下不能多動。」那童子一呆,轉身去了。

  阿凡提轉頭問那腳夫:「你找我甚麼事?」那腳夫道:「去年我在鎮上客店裏吃了一隻雞,臨走時要掌櫃結賬。掌櫃說:『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這人倒很好,便道了謝上路了。過了兩個月我去還帳,他扳著手指,嘴裏嘮嘮叨叨的,好似這筆帳有多難算似的。我說:『你那隻雞到底值多少錢,你說好啦!』掌櫃擺擺手,叫我別打擾他。」

  阿凡提的妻子插嘴道:「一隻雞嗎,就算是最大的肥雞,也不過一百銅錢!」那腳夫道:「我本來也這麼想,那知掌櫃又算了半天,說道:『十二兩銀子!』」阿凡提的妻子拍手驚叫:「啊喲,一隻雞那有這麼貴?十二兩銀子好買幾百隻雞啦。」那腳夫道:「是呀,我也這麼說。那掌櫃說:『一點兒沒錯,你倒算算看,要是你不吃掉我的雞,這雞該下多少蛋?這些蛋會孵成多少小雞?小雞長大了,又會下多少蛋?……』他越算越多,說道:『十二兩銀子還是便宜的啦!』我當然不肯給,他就拉我到財主胡老爺那裏去評理。胡老爺聽了掌櫃的話,說很有道理,叫我快還。他說要是不快還帳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雞,我可不得了哪。納斯爾丁,你倒給我評評這個理看……」

  說到這裏,剛出去的童子又回來說道:「胡老爺說,鍋子會懷甚麼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鐵鍋還給他!」阿凡提到廚房裏拿了一隻小鐵鍋出來,交給童子道:「這明明是鍋子的兒子,你拿去給胡老爺吧。」那童子將信將疑,拿了鐵鍋去。阿凡提對那腳夫道:「你要胡老爺當眾評理。」腳夫道:「要是我輸了,豈不是反要賠二十四兩銀子?」阿凡提道:「別怕,輸不了。」

  過了半個時辰,那腳夫進來道:「納斯爾丁大叔,胡老爺已招集了大夥在評理啦,請你快去。」阿凡提道:「我在這裏有事,過一會再來。」坐著和妻子說笑,跟眾人聊天。那腳夫很是焦急,接連奔進來催了幾次,阿凡提才慢條斯理的去了。

  徐天宏等都跟著去看熱鬧,只見市集上聚著七八百人,一個穿花綢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間,料來就是胡老爺了。這時眾人等著阿凡提,已很心焦。胡老爺叫道:「阿凡提,這腳夫說你來幫他說話,怎麼這時候才來?」阿凡提施禮問安,笑道:「對不起,因為有一件要緊事,所以來遲了。」胡老爺說:「難道還有比評理更要緊的事麼?」阿凡提道:「當然啦,你瞧,我明天要種麥子啦,可是麥種還沒炒熟下肚呢,這怎麼行?我炒了三斗麥種,吃了老半天才吃完,因此耽擱啦。」說著連連施禮。胡老爺和客店掌櫃同時叫了起來:「真是胡說八道,把麥種吃了,怎麼還能下種?你這瘋子,還來幫人家說話。」

  旁聽的眾人也都哄笑起來,阿凡提卻只摸著大鬍子,笑瞇瞇的不作聲。過了一陣,嘈雜之聲漸息,阿凡提道:「你說吃下去的麥子不能下種,那麼腳夫吃下去的雞,怎麼還能下蛋?」眾人一想,都叫了起來:「不錯,不錯,吃下去的雞怎麼還能下蛋?」大家高聲歡呼,把阿凡提抬了起來。胡老爺見眾意如此,只得宣布:「腳夫吃了客店掌櫃一隻雞,應該還一百銅錢。」那腳夫歡天喜地的把一串銅錢交給掌櫃,笑道:「以後可再也不敢吃你的雞啦。」掌櫃收了,一言不發就走。眾回人笑罵,有些孩子往他背上丟石塊。

  胡老爺走到阿凡提面前,道:「我借給你的鍋子生了個孩子,那很好。甚麼時候再生第二胎哪?」阿凡提愁眉苦臉的道:「胡老爺,你的鍋死啦。」胡老爺怒道:「鍋子怎麼會死?」阿凡提道:「鍋子會生孩子,當然會死。」胡老爺叫道:「你這騙子,借了我鐵鍋想賴。」阿凡提也叫道:「好吧,大家評評理。」胡老爺想起貪便宜收了他的小鐵鍋,這時張揚開來大失面子,真是啞子吃黃蓮,說不出的苦,連連擺手,擠在人叢中走了。

  阿凡提騙倒了平時專門欺壓窮人的財主胡老爺,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後面一個聲音叫道:「大鬍子,又做甚麼傻事啦?」阿凡提回頭一看,見是天池怪俠袁士霄,心中大喜。他二人一回一漢,分居天山南北,所作所為盡是扶危濟困、行俠仗義之事,兩人素來交好。阿凡提一把拉住袁士霄手臂,笑道:「哈哈,你這老傢伙來啦,快到我家裏看我老婆去。」袁士霄笑道:「你老婆有甚麼了不起,成日猴子獻寶似的……」話未說完,徐天宏與余魚同已搶上來拜見。袁士霄道:「罷了,罷了,我又不是你們師父,磕甚麼頭?家洛呢?」徐天宏道:「總舵主比我們先走一步……呀,陳老爺子和老太太也來啦!」轉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後的天山雙鷹施禮,見關明梅牽著陳家洛乘坐的白馬,心中一驚,問道:「這馬老前輩從那裏見到的?」

  關明梅道:「我見過你們總舵主騎這馬,所以認得,剛才見牠在沙漠裏亂奔亂闖,我們三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住了。」徐天宏大驚,說道:「難道總舵主遇險?咱們快去救。」

  眾人齊到阿凡提家裏,飽餐之後,與周綺作別。徐天宏、周綺夫婦成親以來首次分別,自是依依不捨。阿凡提的妻子見丈夫回家才半天,便又要出門,拉住他鬍子大哭大鬧。阿凡提笑嘻嘻的安慰,說道:「我找了一位太太來陪你。她跟你一樣年輕美貌,肚裏又懷了個孩子,那是一共有兩個人陪你啦。勝於我一個大鬍子。」她只是哭鬧下停,叫道:「我不許你大鬍子走,不許你大鬍子走!」阿凡提笑道:「你要留住我的鬍子?好!」突然拔下十幾根鬍子,塞在她的手裏,奪門而出。

  阿凡提騎了這頭大狗似的驢子,雙腳幾乎可以碰到地面,遠遠望去,驢子就如生了六條腿一般。袁士霄道:「大鬍子,你騎的是甚麼呀?是老鼠呢還是貓?」阿凡提道:「老鼠那有這麼大呀?」袁士霄道:「那多半是一頭大老鼠。」徐天宏和余魚同聽著二人說笑,心中掛念陳家洛,說甚麼也笑不出來。

  李沅芷騎了駱冰的白馬,放鬆韁繩,由牠在前領路。阿凡提的驢子實在走得太慢,行到傍晚,不過走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徐天宏對阿凡提道:「老前輩,我們總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難,我們想先走一步。」阿凡提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鎮上,我另買一頭中用些的驢子就是。這頭笨驢不中用,牠偏偏還自以為了不起。」催驢趕上,與李沅芷並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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