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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文泰來渾不以身處險地為憂,下來後縱聲高歌,唱的是江南農家田歌,駱冰應聲相和:「上山砍柴唱山歌,不怕豹子不怕虎,窮人生來骨頭硬,錢財雖少仁義多。」

  香香公主對陳家洛道:「你們漢人唱歌也這麼好聽。他們唱的是甚麼呀?」陳家洛把歌曲大意譯給她聽。香香公主輕輕跟著文泰來唱,學他曲調,唱了一會,便睡著了。

  這時雪愈下愈大,一眼望出去,但見白茫茫的一片。天將黎明時,香香公主仍是沉睡未醒,頭髮上肩上都是積雪,臉上的雪花卻已溶成水珠,隨著她呼吸微微顫動。駱冰輕聲笑道:「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擔心。」

  又過良久,徐天宏雙眉緊鎖,緩緩的道:「怎麼隔了這久還沒救兵消息?」文泰來道:「不知心硯路上會不會出事?」徐天宏道:「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周綺道:「甚麼事?怎麼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

  徐天宏在甘涼道上見到回人奪經之時,霍青桐發號施令,眾回人奉命唯謹,問陳家洛道:「回人營中事務,是木卓倫老英雄管呢,還是霍青桐姑娘管?」陳家洛道:「看來兩人都管。木老英雄凡事都和女兒商量。」徐天宏歎道:「要是霍青桐不肯發兵,那就……難了。」眾人明白他的意思,默然不語。周綺卻跳了起來,急道:「你……你怎把霍姊姊看成這樣的人?她不是另有意中人嗎?再說,就算她跟妹子吃醋,難道會不救自己心中喜歡的他?」徐天宏道:「女人妒忌起來,甚麼事都做得出。」周綺大怒,嘩啦嘩啦亂叫。香香公主醒了,睜開眼睛,微笑著望她。眾人和霍青桐都只見過一面,雖然覺得她好,但她究竟為人如何,並不深知,聽徐天宏一說,覺得也不無有理,只是周綺絕不肯信。

  ***

  心硯急馳突圍,依著陳家洛所說道路,馳入回人軍中,把信遞了上去。

  木卓倫正派人四出尋訪,但茫茫大漠之中,找尋兩個人談何容易,清兵集結之處又不能前去打探,正自焦急萬狀,一見女兒的信,大喜躍起,對親兵道:「快調集隊伍。」

  霍青桐問心硯道:「圍著你們的清兵有多少人?」心硯道:「總有四五千人。」霍青桐咬著嘴唇,在帳裏走來走去,沉吟不語。不一刻,篷帳外號角吹起,人奔馬嘶,刀槍鏗鏘,隊伍已集。木卓倫正要出帳領隊前去救人,霍青桐牙齒一咬,說道:「爹,不能去救。」

  木卓倫吃了一驚,回過頭來,驚疑交集,還道聽錯了話,隔了片刻,才道:「你……你說甚麼?」霍青桐道:「我說不能去救。」木卓倫紫漲了臉,怒氣上沖,但隨即想到她平素精細多智,或許另有道理,問道:「為甚麼?」霍青桐道:「兆惠很會用兵,決不能只為要捉咱們兩個使者,派四五千人去追趕圍困,其中必有詭計。」木卓倫道:「就算有詭計,難道你妹子與紅花會這些朋友,咱們就忍心讓清兵殺害?」霍青桐低頭不語,隔了半晌,說道:「我就怕領了兵去,不但救不出人,反而再饒上幾千條性命。」

  木卓倫雙手在大腿一拍,叫道:「且別說你妹子是親骨肉,陳總舵主與紅花會這些朋友,對咱們如此仁至義盡,就算為他們死了,又有甚麼要緊?你……你……」見女兒突然不明義理,心中又是憤怒,又是痛惜。

  霍青桐道:「爹,你聽我的話,咱們不但要救他們出來,說不定還能打個大勝仗。」木卓倫喜道:「好孩子,你怎不早說?怎樣幹?我,我聽你的話。」霍青桐道:「爹,你真肯聽我話?」木卓倫笑道:「剛才我急胡塗啦,你別放在心上。怎樣辦?快說。」霍青桐道:「那麼你把令箭交給我,這一仗由我來指揮。」木卓倫微一遲疑,想到她智謀遠勝於己,便道:「好,就交給你。」把號令全軍的令旗令箭雙手捧著交過去。

  霍青桐跪下接過,再向真神阿拉禱告,然後站起身來,道:「爹,那麼你和哥哥也得聽我號令。」木卓倫道:「只要你把人救出,打垮清兵,要我幹甚麼都成。」霍青桐道:「好,一言為定。」和父親走出帳外,各隊隊長已排成兩列等候。

  木卓倫向眾戰士叫道:「咱們今日要和滿洲兵決一死戰,這一仗由霍青桐姑娘發施號令。」眾戰士舉起馬刀,高聲叫道:「願真神護佑翠羽黃衫,願真神領著咱們得到勝利。」霍青桐把令旗一展,說道:「好,現下散隊,大家回營休息。」各隊長率領眾人散了。木卓倫錯愕異常,說不出話來。

  回入帳內,心硯撲地跪下,不住向霍青桐磕頭,哭道:「姑娘,你如不發兵去救,我家公子可活不成啦。」霍青桐道:「你起來,我又沒說不去救。」心硯哭道:「公子他們只有九人,當中姑娘的妹子是不會武的。敵兵卻有幾千。救兵遲到一步,公子他們就……就……」霍青桐道:「清兵的鐵甲軍有沒有衝鋒?」心硯道:「還沒有。只怕這時候也已衝了。他們穿了鐵甲,箭射不進,那怎擋得住……」越想越怕,放聲大哭。霍青桐皺眉不語。

  木卓倫見心硯哭得悲痛,心想:「他年紀雖小,對主人卻十分忠義。我們若不去救,如何對得起人?」在帳中踱來踱去,彷徨無策。

  霍青桐道:「爹,你不見捉黃狼用的機關?鐵鉤上鉤塊羊肉,黃狼咬住肉一拖,引動機關,登時把狼拿住。兆惠想讓咱們做狼,妹子就是那塊羊肉了。沙漠之中,無險可守,紅花會的人再英雄,單憑八人,決計擋不住四五千人馬。那定是兆惠故意不叫猛攻。」木卓倫點頭說是。霍青桐又道:「這小管家說,清兵鐵甲軍沒出動,可到那裏去啦?」蹲下地來,用令旗旗桿在地下畫個小圈,道:「這是羊肉。」在圈旁畫了兩道粗線,說道:「這是鐵甲軍,那便是機關了。咱們從這裏去救,他鐵甲軍兩面夾擊,咱們還有命麼?」木卓倫回頭望著心硯,無話可說。

  霍青桐道:「清兵是故意放這小管家出來求救,否則他孤身一人,從四五千軍馬中衝殺出來,談何容易?」木卓倫道:「你說兆惠要咱們上當,那麼咱們從他隊伍側面進攻,打他個措手不及。」霍青桐道:「他們有四萬多兵,咱們卻只一萬五千,正面開仗一定吃虧。」

  木卓倫大叫:「依你說,你妹子和那些朋友是死定了?我捨不下你妹子,也決不能讓紅花會的朋友們遇難。我只帶五百人去,救得出是真神保佑,教不出就和他們一塊兒死。」霍青桐沉吟不語。

  心硯見霍青桐執意不肯發兵,急得又跪下磕頭,哭道:「我們公子有甚麼地方對不起姑娘,請你大量包容,等救他出來之後,小人一定求公子給姑娘賠禮。姑娘救他性命,我們不會不感激姑娘的恩德。」霍青桐聽了這幾句話,知心硯已有疑她之意,秀眉一豎,怒道:「你別不清不楚的瞎說。」心硯一楞,跳起身來,說道:「姑娘這麼狠心。我去和公子死在一塊。」哭著騎上白馬,奔馳而去。

  木卓倫大聲道:「如不發兵,連這小孩子都不如了。就是刀山油鍋,今日也要去走一遭。為義而死,魂歸天國!」越說越是激昂。

  霍青桐道:「爹,漢人有一部故事書,叫做《三國演義》。我師父曾給我講過不少書中用計謀打勝仗的故事,那些計策可真妙極了。那部書中說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咱們兵少,也只有出奇,方能制勝。兆惠既有毒計,咱們便將計就計,狠狠的打上一仗。」

  木卓倫將信將疑,道:「當真?」霍青桐顫聲道:「爹,難道你也疑心我?」木卓倫見她雙目含淚,臉色蒼白,心中不忍,說道:「好吧,由得你。那你就立刻發兵救人。」

  霍青桐又想了一會,對親兵道:「擊鼓升帳。」鼓聲響起,各隊隊長走進帳來。霍青桐居中坐下,木卓倫和霍阿伊坐在一邊。這時帳外雪更下得大了,地下已積雪數寸。木卓倫想到小女兒被困沙漠,再加上這般大雪,不餓死也要凍死,心下甚是惶急。

  霍青桐手執令箭,說道:「青旗第一隊隊長,你率領本隊人馬,在戈壁大泥淖西首如此如此,青旗第二、三、四、五、六各隊隊長,你們率領人馬,召集牧民、農民,在大泥淖旁如此如此。」六隊青旗兵隊長接奉號令,各率一千人去了。

  木卓倫見女兒把本部精銳之師派出去構築工事,卻不去救人,頗感不滿。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二、三隊三位隊長,你們在葉爾羌城中和黑水河兩岸如此如此。黑旗第一隊隊長,哈薩克隊隊長,你們兩隊在黑水河旁的山上如此如此。蒙古隊隊長,你們這隊駐紮在英奇盤山頂,如此如此。」各隊隊長接令去了。此役清兵西侵,不但回人遭害,天山北路的哈薩克部、蒙古部也大受池魚之殃,因此不少部落和回人聯手抗敵。

  霍青桐道:「爹爹,你任東路青旗軍總指揮。哥哥,你任西路白旗、黑旗、哈薩克、蒙古各隊人馬總指揮。我率領黑旗第二隊居中策應。這一仗的方略是這樣……」正要詳加解釋,木卓倫跳起身來,叫道:「誰去救人?」

  霍青桐道:「黑旗第三隊隊長,你率隊從東首衝入救人。黑旗第四隊隊長,你率隊從西首衝入救人。遇到清兵時如此如此。你們兩隊和青旗軍調換馬匹,要騎最好的良馬,不許有一匹馬是次等的。」黑旗軍兩名隊長接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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