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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滕一雷叫道:「拋下兵器!」余魚同不理,使笛如風,混戰中挺腳把覃天丞踹倒。滕一雷手揮銅人,呼的一聲當頭砸了下來。余魚同知道他力大異常,不敢擋架,縱身閃過。

  滕一雷兵刃笨重,但因膂力奇大,使用之際仍十分靈活,一砸不中,隨即收勢,「橫掃千軍」,向余魚同腰裏揮擊過來。余魚同一低頭,銅人在頭頂飛過,立時猱身直進,欺到滕一雷懷裏,金笛向他「氣俞穴」點去。滕一雷銅人豎起,欲待震飛金笛。余魚同忽然拔起,躍過宋天保頭頂,落下時順勢挺膝蓋在他背心一頂。宋天保站腳不住,向滕一雷的銅人上撞去。言伯乾斜刺裏急抄挽住,罵道:「送死麼?」滕一雷讚了句余魚同:「好俊身手!」這邊彭三春和顧金標又已截住去路。

  哈合台在旁觀戰,見眾人兵刃齊下,眼見余魚同要血濺當地,心中敬他救援婦孺的俠義心腸,忽地縱入戰圈,叫道:「老大、老二退開。」滕一雷和顧金標齊齊躍出。余魚同力敵數人,已累得渾身是汗,笛子打出去全然不成章法,滕顧兩人剛躍開,言伯乾右手鋼環已套住笛端,左手鋼環猛力砸向笛身,噹的一聲,金笛脫手飛出,鋼環順勢又向余魚同太陽穴砸到。哈合台把余魚同向後一拉,避開這一擊,同時使出蒙古摔跤之法,右腳一勾,左手在他肩頭一扳,余魚同站立不穩,跌倒在地,被哈合台按住擒牢。金笛從空中落下,顧金標伸手接住,插入腰裏。

  宋天保和覃天丞吃過余魚同的苦頭,奔過來要打。哈合台道:「且慢!」撕下余魚同長衫衣襟把他反手縛住,拉起來站定,說道:「朋友,我知你是好漢子,有話好好說,我們決不難為你。」余魚同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紅花會的麼?」余魚同道:「我姓余名魚同,江湖上人稱金笛秀才,在紅花會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也聽到過你的名頭,我向你打聽幾個人。」余魚同道:「你要問焦文期和閻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實告訴你,那不是我們紅花會殺的。」

  言伯乾在一旁冷冷的道:「現今你當然不認啦!」余魚同潑口大罵:「你這瞎眼賊,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麼樣?老子怕了你不是好漢。」宋天保大怒,舉刀砍來。哈合台把擱在余魚同腿邊的右腳一鬆,余魚同雙足頓得自由,向左一偏頭,讓過這一刀,右腿飛起,踢在宋天保左腿「伏兔穴」上。宋天保單刀脫手,登時軟麻在地。覃天承忙搶過來扶起。

  彭三春見師侄丟臉,舉拳撲將過來。哈合台道:「要打架?我放了他和你一對一打個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劃比劃也可以。」嗆啷啷一抖三節棍。哈合台道:「想再摔一跤麼?」

  言伯乾忙把彭三春往身後一拉,靜觀滕一雷如何處置。滕一雷又問余魚同道:「江湖上多說我們三個兄弟是紅花會所害,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老實說一句,這件事是何人指使、何人動手,我們自會去找他算賬,你不必畏懼隱瞞。難道我們還能把紅花會幾萬人斬盡殺絕不成?」余魚同道:「今日落在你們手裏,要殺便殺,何必多說。你以為紅花會怕你們這幾個人,那真是在做夢了。」哈合台道:「你是好漢子,我是很佩服的,我只請問,我們三兄弟到底是誰害的。」

  余魚同道:「老實說,這三人是誰殺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過決不是紅花會。」顧金標道:「那麼你說出來,我們馬上放你。」余魚同道:「余某雖是無名小輩,既然身屬紅花會,豈能讓人威迫?殺死那三人的是誰,本來跟你們說了也不相干,他也不會怕你們去尋仇。但你們如此逼迫,我偏偏不說。」顧金標獵虎叉一抖,叉桿上三個鐵環噹啷啷一陣響,喝道:「你說不說?」

  余魚同昂頭也喝:「不說怎樣?你有種就在胸口上給我一叉。我們紅花會兄弟給我報起仇來,可不會像你這麼膿包,到今天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顧金標氣得只是抖叉,連連咒罵。哈合台道:「你如認為我這朋友還可交交,那麼請你告訴我。」余魚同見這幾人中只有哈合台對他有友善之意,便道:「你們幹麼不去問韓文沖?不過他不在洛陽,現下和威震河朔王維揚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當真?」余魚同喝道:「我幾時說過假話?」

  哈合台見他雖然被擒,反而越來越強項,對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拉在一邊,道:「再逼也無用,放了他吧。」顧金標道:「咱們放他,江湖上還道關東六魔不敢惹紅花會,依我說,斃了算啦。」滕一雷道:「斃了也沒好處,咱們就奔杭州去找韓文沖,把他帶著,在路上慢慢套問,總要問個水落石出,再殺不遲。」顧金標道:「好,就是這樣。」

  滕一雷回來對余魚同道:「我們把你帶到杭州去和韓大哥對質。要是你說的不錯,我們就放你。」余魚同心想:「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總有脫身之策。」於是點頭答允。滕一雷向言伯乾一舉手,說道:「後會有期。」轉身要走。

  言伯乾縱上一步道:「慢來,慢來。這人是咱們一起擒住的,就這樣便宜的讓你帶走?」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樣?」言伯乾自忖,己方雖有四人,但對方三人武功高強,自己雖然還可對付,師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強不得取勝,說道:「他射瞎了我一隻眼,我便剜他兩隻眼抵帳,人就讓你們帶走。」

  滕一雷和顧金標心想,擒拿余魚同,他確是也有功勞,他是官府中人,何必得罪了他,而且余魚同沒了眼睛,帶他上路時反而方便,不怕他逃走,當下並不阻攔。言伯乾右手食中兩指「雙龍搶珠」,向余魚同雙目截了過來。余魚同退後一步想避,顧金標執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動彈不得。

  ***

  陳家洛等一行沿黃河西上,只見遍地沙礫污泥,儘是大水過後的遺跡,黃沙之中偶然還見到骷髏白骨,想像當日波濤自天而降,眾百姓掙扎逃命、終於葬身澤國的慘狀,都不禁惻然。陳家洛吟道:「安得禹復生,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劍,重來親指畫!」吟罷心想:「白樂天這幾句詩憂國憂民,真是氣魄非凡。我們紅花會現今提劍只是殺賊,那一日提劍指畫而治水,才是我們的心願。」

  不一日來到潼關,徐天宏和章進兩人分頭到各處街頭牆角查看,不見有余魚同留下的記號,知他尚未到達,便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來,等了三日,始終不見他到來。徐天宏和章進到水陸兩路碼頭查問,都說不見有這麼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上,大家一計議,都覺事有蹊蹺,只怕中途出了亂子。

  潼關一帶佔碼頭的幫會是龍門幫,紅花會和他們素無交往,生怕余魚同著了他們的道兒,於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訪龍門幫的龍頭大哥上官毅山。

  上官毅山聽得徐天宏來訪,知他是紅花會七當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諸葛,忙迎接出來。徐天宏說明來意。上官毅山道:「久慕貴會仁義包天,只是貴會一向在江南開山立櫃,無緣結交。要是早知貴會十四當家在黃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馬上派人去查問。」當著徐天宏的面,立即派出八名弟兄出去,叫四人到河中查詢,四人沿黃河兩岸迎接下去,一見到余十四當家,馬上接待到潼關來。

  徐天宏見他著力辦事,十分義氣,不住道謝。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肯。下午上官毅山前來回拜。陳家洛怕驚動了人,都迴避不見,只徐天宏一人接待。

  上官毅山當晚大排筵席,給徐天宏接風,遍邀當地武林豪傑作陪。潼關武林人士識得周仲英的人很多,聽說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鐵膽周之婿,更是傾心結納。有些人私下議論,武諸葛名聞江湖,那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眾人見他談吐豪爽,很夠朋友,都生敬仰之心。

  次日上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訪,說手下人並未找到余魚同,但得了一點線索:「據水路上弟兄報知,這幾日征西大軍趕運軍糧,黃河中封船,只怕余十四爺給糧運阻住了。」徐天宏稍覺放心,道了勞。

  到得晚間,上官毅山又親來通知,說陸上弟兄報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樓上,十天前曾有一個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樓打得一塌糊塗。徐天宏驚道:「那就是余十四弟,後來怎樣?」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訪的人還沒回來,這是他叫人帶來的消息,詳細情形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如此盡心,真是感激萬分,兄弟給你引見幾位朋友。」於是到隔壁房裏把陳家洛、文泰來、駱冰、章進、周綺都請過來和他相見。

  上官毅山欣喜異常,雙方互道仰慕。陳家洛道:「十四弟為人精細,決不會使酒鬧事,他既與人打架,定是遇上了仇家,咱們快去孟津。」文泰來道:「對,立刻就走。」

  上官毅山道:「各位來到潼關,兄弟本應稍盡地主之誼,現今既有急事,兄弟隨伴各位同走一遭。」陳家洛見他重義,也不客氣推辭。上官毅山帶了兩名副手,眾人乘馬急奔孟津而去。

  文泰來騎了白馬,越眾當先。眾人離孟津還有六十多里,文泰來已回頭迎上,說道:「我去醉仙樓打聽。酒保說確有這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一個大紳士,叫甚麼孫大善人,還有幾個衙門裏的捕快。」上官毅山奇道:「孫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歲,不會武功,一向對人客客氣氣,怎會和他打架?」陳家洛道:「後來怎樣?」文泰來道:「後來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說不明白。」陳家洛道:「好,咱們快去。」

  眾人催馬前行,到孟津後上官毅山到醉仙樓去找老闆。那老闆見是龍門幫的龍頭大哥,忙不迭的擺酒招待,絲毫不敢隱瞞,但所說也和文泰來打聽到的差不了多少。那老闆指著欄干和板壁上兵刃所砍痕跡,說是那天打鬥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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