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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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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駱冰挨到半夜,估量周綺已經睡熟,輕輕打開新房窗戶,怕撬窗時有聲,嘴裏不斷裝老鼠叫,隨即推窗將一隻貓丟了進去,乘窗子一開一閉之間,順手把桌上兩人的衣服抓了出來。楊成協等坐在房中等候消息,見她把衣服拿到,大為佩服,問她使的是甚麼妙法,駱冰微笑不答。眾人談笑一會,正要分頭去睡,忽然心硯叫了起來,發現了敵人。駱冰心想衣服已經偷到,正好乘此機會歸還,免得明晨周綺發窘,奔到新房窗邊,聽得房內話聲,知兩人已醒,便將衣服放在門口。 這時陳家洛和周仲英一干人都走了過來。陳家洛道:「宅子四周都圍住了,不怕他飛上天去,咱們一間間房搜吧。」群雄逐一搜去,竟然不見影蹤。無塵十分惱怒,連聲大罵。 徐天宏忽然驚叫:「咱們快去瞧十四弟。」衛春華笑道:「總舵主早已請陸老前輩守護十四弟,請趙三哥守護文四哥,怕他們身上有傷,受了暗算。要是沒人守著四哥,四嫂還有心情來跟你們開玩笑麼?」徐天宏道:「是。不過咱們還是去看一看吧,只怕這賊不是衝著四哥,便是衝著十四弟而來。」陳家洛道:「七哥說得有理。」 群雄先到文泰來房中,房中燭光明亮,文泰來和趙半山正在下象棋,對屋外吵嚷似乎充耳不聞。眾人又到余魚同房去。陸菲青坐在石階上,仰頭看天上星斗,見群雄過來,站起身來,說道:「這裏沒甚麼動靜。」這一群英雄好漢連皇帝也捉到了,今晚居然抓不到一個毛賊,都是又氣惱又奇怪。 徐天宏忽見窗孔中一點細微的火星一爆而隱,顯是房中剛吹熄蠟燭,心頭起疑,說道:「咱們去瞧瞧十四弟吧。」陸菲青道:「他睡熟了,所以我守在外面。」駱冰道:「咱們快到別的地方去搜。」徐天宏道:「不,還是先瞧瞧十四弟。」他右手拿著火把,左手一推,房門應手而開,卻是虛掩著的,見床上的人一動,似乎翻了個身。 徐天宏用火把去點燃蠟燭,一時竟點不著,移近火把一看,原來燭芯已被打爛,陷入燭裏,顯然燭火是用暗器打滅的。他吃了一驚,生怕余魚同遭逢不測,快步走到床前,叫道:「十四弟,你好麼?」 余魚同慢慢轉過身來,似是睡夢剛醒,臉上仍是蒙著帕子,定了定神才道:「啊,是七哥,你今晚新婚,怎麼看小弟來啦?」徐天宏見他沒事,才放了心,拿火把再到燭邊看時,只見一枚短箭釘在窗格上,箭頭還染有燭油煙煤。他認得這箭是余魚同的金笛所發,更是大感不解:他為甚麼見到大夥過來就趕緊弄熄燭火?又是這般緊急,來不及起身吹熄,迫得要用暗器? 這時陳家洛等都已進房。余魚同道:「啊喲,各位哥哥都來啦,我沒事,請放心。」徐天宏伸手要拔窗格上短箭,陳家洛在他背後輕輕一拉,徐天宏會意,當即縮手。這時群雄都已看出余魚同床上的被蓋隆起,除他之外裏面還藏著一人。陳家洛道:「那麼你好好休息吧。」率領群雄出房,對陸菲青道:「陸老前輩還是請你辛苦一下,照護余兄弟,咱們出去搜查。」陸菲青答應了,等群雄走開,又坐在階石上。 眾人跟著陳家洛到他房裏。陳家洛道:「把卡子都撤回來吧!」心硯傳令出去,在屋外把守的常氏雙俠、章進、石雙英、蔣四根都走進房來。 陳家洛坐在床上,群雄或坐或站,圍在四周,大家都感局面頗為尷尬,可是誰也不說話。無塵終於忍耐不住,說道:「那毛賊明明躲在十四弟被窩裏,那究竟是甚麼人?十四弟幹麼要庇護他?」這一說開頭,大家七張八嘴的議論起來。有的說余魚同近來行為古怪,教人捉摸不透,有的說他為何躲在李可秀府裏,混了這麼多時候。常氏雙俠又提到他救獲李可秀的事。說了一會,章進叫道:「大夥兒去問個清楚。我不是疑心十四弟對大家不起,他當然是血性男子。不過既是異姓骨肉,生死之交,何事不能實說,幹麼要瞞咱們?」群雄齊聲說是。 徐天宏道:「十四弟或者有甚麼難言之隱,當面問他怕不肯說,要心硯假意送點心,去察看一下怎樣?」蔣四根道:「七哥這法子不錯。」周仲英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但又忍住,眼望陳家洛,瞧他是甚麼主張。 陳家洛道:「闖進來的那人躲在十四弟房裏,那是大家都瞧見的了。十四弟和大夥兒一起同生共死,這次又拚了性命相救四哥,咱們對他決無半點疑心,他既這麼幹,總有他的道理。我剛才請陸老前輩在房外照顧,只是防那人傷害於他。只要他平安無事,我想其餘的事不必查究,別傷了大夥兒的義氣。」周仲英叫道:「陳總舵主的話對極。」陳家洛道:「將來他要是肯說,自然會說,否則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強好勝,或者有甚麼風流韻事,有時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他不犯會規,十二哥自然不會找他算賬。大家請安睡吧。明天要上路呢。」 這番話群雄聽了都十分心服。徐天宏暗暗慚愧,心想:「講到胸襟氣度,總舵主可比我高得多了。」 駱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們新婚夫婦還在這裏幹麼呀?」眾人都大笑起來。這一笑之下,大宅子中又是一片喜氣洋洋。 *** 余魚同待群雄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眾人腳步消失,亮火摺子點了蠟燭,低聲道:「你來幹麼?」 床上那人揭開棉被,跳下床來,坐在床沿之上,低頭不語,胸口起伏,淚珠瑩然,正是李可秀的女兒、陸菲青的女徒弟李沅芷。只見她一身黑衣,更襯得肌膚勝雪,一雙手白玉一般,放在膝蓋上,一言不發,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那日提督府一戰,余魚同隨紅花會群雄飄然而去,李沅芷傷心欲絕,整天騎了馬在杭州城裏城外亂闖。李可秀明白女兒心事,也不加管束,讓她自行散心。這天黎明,她在西城馳馬,剛巧遇到駱冰從巡撫衙門盜了玉瓶回去。她曾和駱冰數次會面,知她是紅花會中人物,於是遠遠跟隨,直到天目山來。只是她萬萬料想不到,自己魂牽夢縈的那個心上人,竟然就是對這個美貌少婦夢縈魂牽。李沅芷十分機伶,駱冰又心情暢快,絲毫沒有提防,居然沒發覺後面有人跟蹤。 當晚李沅芷蹤跡數次被群雄發現,均得僥倖躲過。她只想找到余魚同,向他剖白心事,卻闖到了徐天宏和周綺的新房之外。心硯一叫嚷,群雄四下攔截,李沅芷左肩終於吃了常赫志一掌。她忍痛在暗中一躲,聲東擊西的丟了幾塊石子,直闖到後院來,在底中劈面遇到陸菲青,被他一把拉住。李沅芷驚叫:「師父。」陸菲青怒道:「你來幹甚麼?」李沅芷道:「我找余師哥有話說。」陸菲青歎氣搖頭,心中不忍,向左邊的廂房一指。李沅芷拍門,叫了幾聲:「余師哥。」 當眾人四下巡查之時,余魚同已然醒來,手持金笛,斜倚床邊,以防敵人襲擊,忽然聽得李沅芷的聲音,大吃一驚,忙拔開門閂,李沅芷衝了進去。他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摺點燃蠟燭,剛想詢問,群雄已查問過來。此情此景,原本無私,卻成有弊,實在好不尷尬,只得先行遮掩再說,以免她從此難以做人。他身上有傷,行動不便,便用笛中短箭打滅燭火。兩人屏息不動。待聽得徐天宏拍門,李沅芷低聲道:「余師哥救我。」余魚同無法可想,只得讓她躲入了被窩。 若非陳家洛一力回護,這被子一揭,當真不堪設想。好容易脫險,但見她淚眼盈盈,深情款款,余魚同心腸登時軟了,歎了口氣,說道:「你對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馬,那會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卻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敢害了你的終身?」 李沅芷哭道:「你這麼突然一走,就算了嗎?」余魚同道:「我也知對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人,心如槁木死灰……你,你還是回去吧。」李沅芷道:「你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對,我並不怪你,你是為了義氣。」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這般文武雙全,幹麼不好好做事,圖個功名富貴?偏要在江湖上廝混,這多麼沒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魚同怒道:「我們紅花會行俠仗義,個個是鐵錚錚的漢子,怎能做滿洲人的走狗?」 李沅芷知道說錯了話,漲紅了臉,過了一會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勉強。只要你愛這樣,我也會覺得好的。我答應聽你的話,以後決不再去幫爹爹,我想我師父也會喜歡。」最後兩句話說得聲音響了些,多半窗外的陸菲青也聽見了。余魚同坐在桌邊,只是不語。李沅芷低聲道:「你說我官家小姐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說你紅花會好,那我也……我也跟著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這幾句話用了極大的氣力才說出口,說到最後,又羞又急,竟哭了出來。 余魚同柔聲道:「我當初身受重傷,若非得你相救,千山萬水的送到杭州你府上調養,這條性命早就沒啦,按理說,那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來生圖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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