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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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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琴音朗朗聞雁落 劍氣沉沉作龍吟 不一日,群雄來到徐州。當地紅花會分舵舵主見總舵主和內外香堂各位香主忽然一齊來到,恭謹接待,不免大忙起頭。江北一帶會眾歸楊成協統率,他命分舵主不可張揚,也不必通知眾兄弟來見總舵主。群雄只宿了一宵,當即南下。此後一路往南,大小碼頭全有紅花會的分支頭目。群雄為守機密,都不驚動,疾趨而過,數日後到了杭州,宿在杭州分舵舵主馬善均家中。馬家坐落在西湖孤山腳下,湖光山色,風物佳勝,又是個僻靜所在。 馬善均是大綢緞商人,自置兩所大機房織造綢緞,因生性好武,結識了衛春華,由他引入紅花會。馬善均五十上下年紀,胖胖的身材,穿一件團花緞袍,黑呢馬褂,一眼看去,直是個養尊處優的富翁,那知竟是一位風塵豪俠。當晚在後廳與群雄接風,眾人在席上將要救文泰來之事說了。馬善均道:「小弟馬上派人去查,看四當家關在那一所獄裏,咱們再相機行事。」當即命兒子馬大挺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馬大挺回報說,巡撫衙門、杭州府、錢塘縣、仁和縣各處監獄,以及駐防將軍轅所、水陸提督衙門,都有兄弟們去打探過,查知均無文四當家在內。 陳家洛召集群雄議事。馬善均道:「這裏撫台、府縣以及將軍、提督衙門,均有本會兄弟在內,文四當家如在官府監獄,必能查到。最怕官府因四當家案情重大,私下監禁,那就棘手了。」陳家洛道:「咱們第一步是查知文四哥的所在。馬大哥繼續派遣得力兄弟,往各衙門打探,今晚再請道長、五哥六哥到巡撫衙門去看看。最要緊是別打草驚蛇,無論如何不能伸手動武。」無塵等應了。馬善均詳細說了道路和撫台衙門內外情形。 三人於子夜時分出發,去了兩個時辰,回報說撫台衙門戒備森嚴,有成千兵丁點起燈火,徹夜守衛,巡查的軍官有幾名都是戴紅頂子的二三品大員,他們不敢硬闖,等了良久,守衛的軍官沒絲毫怠懈,只得回來。 群雄好生奇怪,猜測不出是何路道。馬善均道:「這幾天杭州城裏各處盤查極緊,各家賭場、娼寮,甚至水上的江山船,都有官差去查問,好多人無緣無故的給抓了去。難道跟文四當家有關不成?」徐天宏道:「想來不會。莫非京裏來了欽差大臣,所以地方官要賣力一番。」馬善均道:「沒聽說有欽差來浙江呀。」眾人計議多時,不得要領。 次日周綺吵著要父母陪她去遊湖,周仲英答應了。周綺向徐天宏連使眼色,要他同去。徐天宏不好意思出口,只作不見。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周仲英知道女兒心思,笑道:「宏兒,我們從未來過杭州,你同去走走,別教我們迷了路走不回來。」徐天宏應了。周綺悄聲道:「爹爹叫你就去。我叫你,就偏不肯。」徐天宏笑著不語。他幼失怙恃,身世淒涼,這時忽得周仲英夫婦視若親子,未婚妻又是一派天真嬌憨,對他甚是依戀親熱,雖在人前亦不避忌,不但自己欣喜,眾兄弟也都代他高興。 *** 陳家洛也帶了心硯到湖上散心,在蘇堤白堤漫步一會,獨坐第一橋上,望湖山深處,但見竹木陰森,蒼翠重疊,不雨而潤,不煙而暈,山峰秀麗,挺拔雲表,心想:「袁中郎初見西湖,比作是曹植初會洛神,說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不錯,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 他幼時曾來西湖數次,其時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領略到這山容水意,花態柳情。凝望半日,雇了一輛馬車往靈隱去看飛來峰。峰高五十丈許,緣址至顛皆石,樹生石上,枝葉光怪,石牙橫豎錯落,似斷似墜,一片空青冥冥。陳家洛一時興起,對心硯道:「咱們上去看看。」峰上本無道路可援,但兩人輕功不凡,談笑間上了峰頂。 仰望三竺,但見萬木參天,清幽欲絕,陳家洛道:「那邊更好。」兩人下峰,緩步往上中下三天竺行去。走出十餘丈,忽有兩名身穿藍布長袍的壯漢迎面走來,見到他兩人時不住打量,面露驚奇之色。心硯悄聲道:「少爺,這兩人會武。」陳家洛笑道:「你眼力倒不錯。」語聲未畢,迎面又是兩人走來,一式打扮,正在閒談風景,聽口音似是旗人。一路上山,遇見這般穿藍布長袍的武人共有三四十人,見到陳家洛時都感詫異。 心硯看得眼都花了。陳家洛也自納罕,心下琢磨:「難道是甚麼江湖幫會、武林宗派在此聚會不成?但杭州是紅花會地盤,如有此事,決不會不通知我們。這些人見到我時俱露驚奇之色,那又為了甚麼?」轉過一個彎,正要走向上天竺觀音廟,忽聽山側琴聲朗朗,夾有長吟之聲,隨著細碎的山瀑聲傳過來。只聽那人吟道: 「錦繡乾坤佳麗,御世立綱陳紀。四朝輯瑞徵師濟,盼皇畿,雲開雉扇移。黎民引領鸞輿至,安堵村村颺酒旗。恬熙,御爐中靉靆瑞雲霏。」 陳家洛心想,這琴音平和雅致,曲詞卻是滿篇歌頌皇恩,但歌中「村村颺酒旗」這五字不錯,倘若普天下每一處鄉村中都有酒家,黎民百姓也就快活得很了。 循聲緩步走了過去,只見山石上坐著一個縉紳打扮之人正在撫琴,年約四十來歲,旁邊站著兩個壯漢,一個枯瘦矮小的老者,也都身穿藍布長衫。陳家洛心中突然一凜,覺得這撫琴之人似乎依稀相識,那人形相清癯,氣度高華,越看容貌越熟,可是總想不起在那裏會過,剎那間心神恍惚,竟如做夢一般,只覺那人似是至親至近之人,然又隔得極遠極遠。 這時那老者和兩個壯漢都已見到陳家洛和心硯,也凝神向他們細望,似欲過來說話。那撫琴男子三指一劃,琴聲頓絕。陳家洛拱手道:「適聆仁兄雅奏,詞曲皆屬初聞,可是兄台所譜新聲嗎?」那人笑道:「正是。這『錦繡乾坤』一曲是小弟近作。閣下既是知音,還望指教。」陳家洛道:「高明,高明!詞中『安堵村村颺酒旗』一句尤佳。」那人臉現喜色,道:「兄台居然記得曲詞,請過來坐坐。」陳家洛心想:「甚麼『盼皇畿』、『黎民引領鸞輿至』,大拍皇帝馬屁,此曲格調也就低得很。」但不知何故,對此人心中自生親近之意,便走了過去,施禮坐下。 那人看清了他面容,大為訝異,呆了半晌。陳家洛笑道:「兄弟一路上山,遇見遊客甚多,見到兄弟之時,人人面露詫異之色,適才兄台也是如此,難道小弟臉上有甚麼古怪麼?倒要請教了。」那人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小弟有一親戚,相貌和兄台十分相似,那些遊客都是小弟朋友,是以都感驚奇。」陳家洛笑道:「原來如此。仁兄相貌我也熟極,似在那裏會過。小弟愚魯,再也記不起來,仁兄可想得起麼?」 那人呵呵大笑,說道:「那真是有緣了。請問仁兄高姓大名。」陳家洛名滿江湖,不願告知他真姓名,隨口謅道:「小弟姓陸,名嘉成。」那是將陳家洛三字顛倒了過來,也問:「請問兄台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說道:「小弟複姓東方,單名一個耳字,是直隸人氏。聽兄台口音,似是本地人?」陳家洛道:「小弟正是此間人。」那自稱東方耳的人道:「久聞江南山水天下無雙,今日登臨,果然名下無虛,不但峰巒佳勝,而且人傑地靈,所見人物,亦多才俊之士。」 陳家洛聽那人談吐不俗,又見那兩個壯漢和那老者都對他執禮至恭,當他說話時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實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愛江南,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時聆教益。」東方耳呵呵大笑,說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閒,在此一遊,已是非分,我輩俗人,此等清福豈能常享?兄台知音卓識,必是高手,就請彈奏一曲如何?」說罷把七絃琴推到陳家洛面前。 陳家洛伸指輕輕一撥,琴音清越絕倫,看那琴時,見琴頭有金絲纏著「來鳳」兩個篆字,木質斑爛蘊華,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驚,自忖此琴是無價之寶,這人不知從何處得來,說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獻醜了。」於是調絃按徽,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彈的是一曲〈平沙落雁〉。東方耳凝神傾聽。 一曲既終,東方耳道:「兄台是否到過塞外?」陳家洛道:「小弟適從回疆歸來,不知兄台何以得知?」東方耳道:「兄台琴韻平野壯闊,大漠風光,盡入弦中,聞兄妙奏,真如讀辛稼軒詞:『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這曲〈平沙落雁〉,小弟生平聽過何止數十次,但從未得若兄台琴引,如此氣象萬千。」陳家洛見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歡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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