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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曹能派兩名清兵留下掩埋死者,大隊繼續上山,走不多時,迎面又是一乘馬過來,馬上便是剛才那人,只聽他高聲叫道:「喂,大家聽著,你們衝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龜兒死於非命。」眾人都嚇了一跳,怎麼這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見他下山,此間一眼望去,並無捷徑可以繞道上山,就算回身趕到前面,也決沒這樣快,難道是空中飛過、地下鑽過不成?那人說完,縱馬下山。眾兵丁真如見到惡鬼一般,遠遠避開。

  朱祖蔭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單刀一攔,說道:「朋友,慢來!」那人猶如不聞不見,右掌在他肩頭一按,朱祖蔭手中單刀噹啷啷跌落在地。那人竟不回頭,馬蹄翻飛,下山而去,剛走過大隊,末後一名清兵又是慘叫一聲,倒地身亡,眾兵丁都嚇得呆了。

  張召重命侍衛們守住大車,親往後隊察看。朱祖蔭道:「張大人,這傢伙究竟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傷的右肩,臉色泛白。張召重叫他解開衣服,見他右肩一大塊烏青高高腫起,張召重眉頭一皺,從懷裏掏出一包藥來,叫他立刻吞服護傷,又命兵丁將死去的清兵脫光衣服驗傷,翻過身來,後背也是一大塊烏青,五指掌形,隱約可見。眾兵丁喧嘩起來,叫道:「鬼摸,鬼摸!」張召重叫留下兩名兵丁埋葬死者。平旺先派了人,兩名兵丁死也不肯奉命,張召重無奈,只得下令大隊停下相候,埋葬死者後一齊再走。

  瑞大林道:「張大人,這傢伙實在古怪,他怎麼能過去了又回到前面?」張召重也是疑惑不解,沉吟半晌,說道:「朱兄弟和這兩名士兵,明明是為黑沙掌所傷,江湖上黑沙掌的好手寥寥可數,怎麼會認不出來?」瑞大林道:「說到黑沙掌,當然是四川青城派的慧侶道人海內獨步,不過慧侶已死去多年,難道真是他鬼魂出現不成?」

  張召重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是了,這是慧侶道人的徒弟,人稱黑無常、白無常的常氏兄弟。我總往一個人身上想,所以想不起,原來這對雙生兄弟扮鬼唬人。好啊,這對鬼兄弟也跟咱們幹上了。」他可不知常氏兄弟是紅花會中人物。瑞大林、成璜等人久聞西川雙俠大名,此刻忽在西北道上遇到,不知如何得罪了他們,竟然一上來便下殺手,心下都是暗暗驚疑,大家不甘示弱,只好默不作聲。

  這晚住在黑松堡,曹能命兵丁在鎮外四周放哨,嚴密守望。次日清晨,放哨的兵士一個都不見回報,派人一查,所有哨兵全都死在當地,頸裏都掛了一串紙錢。眾兵丁害怕異常,當下便有十多人偷偷溜走了。

  這天要過烏鞘嶺,那是甘涼道上有名的險峻所在,曹能命兵士飽餐了,鼓起精神上嶺。走了半日,越來越冷,道路也越來越險,九月天時,竟自飄下雪花來。走到一處,一邊高山,一邊盡是峭壁,山谷深不見底,眾兵士手拉手走,惟恐雪滑,一個失足跌入山谷,那就屍骨無存。幾名侍衛下馬,扶著文泰來的大車。

  眾人正自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攀山越嶺,忽聽得前面山後發出一陣啾啾唧唧之聲,過了一會,變成高聲鬼嘯,聲音慘厲,山谷回聲,令人毛髮直豎,眾兵丁都停住了腳步。

  只聽前面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眾兵丁那裏還敢向前?

  平旺先帶了十多名士兵,下馬衝上,剛轉過山坳,對面一箭射來,一名士兵當胸中箭,大叫一聲,跌下山谷。平旺先身先士卒,向前衝去,對方箭無虛發,又有三名兵士中箭。

  眾清兵伏身避箭,只見山腰裏轉出一人,陰森森的喊道:「過來的見閻王——回去的有活路。」眾兵丁一看,便是昨天那個神出鬼沒,舉手殺人的無常鬼,膽小的大呼小叫,轉身便逃,曹能大聲喝止,卻那裏約束得住?平旺先舉刀砍死一名兵士,軍心才穩了下來。當先奔跑的六七十名兵卒卻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張召重對瑞大林道:「你們守住大車,我去會會常家兄弟。」說罷越眾上前,朗聲說道:「前面可是常氏雙俠?在下張召重有禮,你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何故一再相戲?」

  那人冷冷一笑,說道:「哈,今日是雙鬼會判官。」大踏步走進,呼的一聲,右掌當面劈到。

  當地地勢狹隘異常,張召重無法左右閃避,左手運內力接了他這一掌,右掌按出。那人左掌又是呼的一聲架開,雙掌相遇,兩人較量了一下內力。張召重變招奇快,左腿「橫雲斷峰」,掠地掃去。那人躲避不及,雙掌合抱,猛向他左右太陽穴擊來。張召重一側身,左腿倏地收住,向前跨出兩步,那人也是側身向前。雙方在峭壁旁交錯而過,各揮雙掌猛擊,四隻手掌在空中一碰,兩人都退出數尺。這時位置互移,張召重在東,那人已在西端。

  兩人一凝神,發掌又鬥。平旺先彎弓搭箭,颼的一箭向那人射去。那人左掌架開張召重一掌,右手攬住箭尾,百忙中轉身向平旺先甩來。平旺先低頭躲過,一名清兵「啊唷」一聲,那箭射中了他肩頭。張召重讚了一聲:「常氏雙俠,名不虛傳!」手下拳勢絲毫不緩,忽然背後呼的一聲,一掌劈到。

  張召重閃身讓開,見又是個黃臉瘦子,面貌與前人一模一樣,雙掌如風,招招迅捷的攻來,將他夾在當中。

  成璜、朱祖蔭等人搶了上來,見三人擠在寬僅數尺的山道之中惡鬥,旁臨深谷,貼身而搏,直無迴旋餘地。成璜等空有二百餘人,卻無法上前相助一拳一腳,只得吶喊助威。

  三人愈打愈緊,張召重見敵人四隻手掌使開來呼呼風響,聲威驚人,當下凝神持重,見招拆招,酣鬥聲中敵方一人左掌打空,擊在山石之上,石壁上泥沙撲撲亂落,一塊巖石掉下深谷,過了良久,才隱隱傳上著地之聲。

  惡戰良久,敵方一人忽然斜肩向他撞來,張召重側身閃開,另一人搶得空檔,背靠石壁,大喝一聲,右掌反揮。同時左面那人左腳飛出。兩人拳腳並施,硬要把他擠入深谷。

  張召重見敵人飛腳踢到,退了半步,半隻腳踏在崖邊,半隻腳已然懸空。眾官兵都驚叫起來。那時另一人的掌風已撲面而至,張召重既不能退,也不能接,心知雙方掌力均強,一抵而退,對方不過在石壁上一撞,自己可勢必墮入深谷,人急智生,施展擒拿手法,左手一勾,已挽住對方手腕,喝一聲「起」將他提了起來。那人手掌一翻,也拿住了張召重手腕,只是雙足離地,力氣施展不出,被張召重奮起神威,一下擲入山谷,那人正是常氏雙俠中的常赫志。眾官兵又是齊聲驚叫。

  常赫志身子臨空,心神不亂,在空中雙腳急縮,打了個觔斗,使下跌之勢稍緩,這觔斗翻得半個圈子,已在腰間取出飛抓,一揚手,飛抓筆直竄將上來,這時常伯志飛抓也已出手,兩人飛抓對飛抓緊緊握住,猶似握手。常伯志不等兄長下跌之勢墮足,雙手外揮,將他身子揮了起來,落在十餘丈外的山路上。常伯志回身一拱手,說道:「火手判官武藝高強,佩服佩服。」也不見他彎腰用勁,忽然平空拔起,倒退著竄出數丈,挽了常赫志的手,兄弟倆雙雙走了。

  眾官兵紛紛圍攏,有的大讚張召重武功,有的惋惜沒把常赫志摔死。張召重一語不發,扶著石壁慢慢坐下。瑞大林過來道:「張大人好武功。」低聲問道:「沒受傷麼?」張召重不答,調勻呼吸,過了半晌,才道:「沒事。」一看自己手腕,五個烏青的手指印嵌在肉裏,有如繩紮火烙一般,心下也自駭然。

  ***

  大隊過得烏鞘嶺,當晚又逃走了三四十名兵丁。張召重和瑞大林等商議:「大路是奔蘭州省城,但點子定不甘心,前面麻煩正多,咱們不如繞小路到紅城,從赤套渡過河,讓點子撲個空。」曹能本來預計到省城後就可交卸擔子,聽了張召重的話老大不願意,可是也不敢駁回。張召重道:「路上失散了這許多兵卒,曹大人回去都可以報剿匪陣亡,忠勇殉國,兄弟隨同寫一個摺子便是。」曹能一聽,又高興起來。原來按兵部則例,官兵陣亡,可領撫恤,這筆銀子自然落入了統兵官的腰包。

  將到黃河邊上,遠遠已聽到轟轟的水聲,又整整走上了大半天,才到赤套渡頭。黃河至此一曲,沿岸山石殷紅如血,是以地名叫做「赤套渡」。這時天色已晚,暮靄蒼茫中但見黃水浩浩東流,波濤拍岸,一大片混濁的河水,如沸如羹,翻滾洶湧。張召重道:「咱們今晚就過河,水勢險惡,一耽擱怕要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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