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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蔣四根縱身下馬,手揮鐵槳,一招「撥草尋蛇」,在當先那名清兵腳上輕輕一挑。那清兵「啊喲」一聲,仰天倒在鐵槳之上。蔣四根鐵槳「翻身上捲袖」向上一揮,那清兵有如斷線紙鳶,飛上半空,只聽得他「啊啊」亂叫,直向人堆裏跌去。蔣四根搶上兩步,如法炮製,像鏟土般將清兵一鏟一個,接二連三的拋擲出去,後面清兵齊聲驚呼,轉身便逃。曾圖南揮馬鞭亂打,卻那裏約束得住?

  蔣四根正拋得高興,忽然對面大車車帷開處,一團火雲撲到面前,明晃晃的劍尖當胸疾刺。蔣四根鐵槳「倒拔垂楊」,槳尾猛向劍身砸去,對方不等槳到,劍已變招,向他腿上削去。蔣四根鐵槳橫掃,那人見他槳重力大,不敢硬接,縱出數步。蔣四根定神看時,見那人竟是個紅衣少女。他是粵東人氏,鄉音難改,來到北土,言語少有人懂,因此向來不愛多話,一聲不響,揮鐵槳和她鬥在一起,拆了數招,見她劍術精妙,不禁暗暗稱奇。

  蔣四根心下納罕,余魚同在一旁看得更是出神。這時他已忘了吹笛,盡注視那少女的劍法,見她一柄劍施展開來,有如飛絮遊絲,長河流水,輕靈連綿,竟是本門正傳的「柔雲劍術」,和蔣四根一個招熟,一個力大,一時打了個難解難分。

  余魚同縱身而前,金笛在兩般兵刃間一隔,叫道:「住手!」那少女和蔣四根各退一步。這時曾圖南拿了一桿槍,又躍馬過來助戰,眾清兵站得遠遠的吶喊助威。那少女揮手叫曾圖南退下。余魚同道:「請問姑娘高姓大名,尊師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你問我呀,我不愛說。我卻知你是金笛秀才余魚同。余者,人未之余。魚者,混水摸魚之魚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破銅爛鐵之銅也。你在紅花會中,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余魚同和蔣四根吃了一驚,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曾圖南見她忽然對那江洋大盜笑語盈盈,更是錯愕異常。

  三個驚奇的男人望著一個笑嘻嘻的女郎,正不知說甚麼話好,忽聽得蹄聲急促,清兵紛紛讓道,六騎馬從西趕來。當先一人神色清癯,滿頭白髮,正是武當名宿陸菲青。余魚同和那少女不約而同的迎了上去,一個叫「師叔」,一個叫「師父」,都跳下馬來行禮。那少女正是陸菲青的女弟子李沅芷。

  在陸菲青之後的是周仲英、周綺、徐天宏、孟健雄、安健剛五人。那天駱冰半夜出走,周綺翌晨起來,大不高興,對徐天宏道:「你們紅花會很愛瞧不起人。你又幹麼不跟你四嫂一起走?」徐天宏竭力向周氏父女解釋。周仲英道:「他們少年夫妻恩愛情深,恨不得早日見面,趕先一步,也是情理之常。」罵周綺道:「又要你發甚麼脾氣了?」徐天宏道:「四嫂一人孤身上路,她跟鷹爪孫朝過相,別再出甚麼岔子。」

  周仲英道:「這話不錯,咱們最好趕上她。陳當家的叫我領這撥人,要是她再有甚麼失閃,我這老臉往那裏擱去?」三人快馬奔馳,當日下午趕上了陸菲青和孟、安二人。六人關心駱冰,全力趕路,途中毫沒耽擱,是以陳家洛等一行過去不久,他們就遇上了留守的章進,聽說文泰來便在前面,六騎馬一陣風般追了上來。

  陸菲青道:「沅芷,你怎麼和余師兄、蔣大哥在一起?」李沅芷笑道:「余師哥非要人家聽他吹笛不可,說有十套大曲,又是龍吟,又是鳳鳴甚麼的。我不愛聽嘛,他就攔著不許走。師父你倒評評這個理看。」

  余魚同聽李沅芷向陸菲青如此告狀,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心道:「我攔住人聽笛子是有的,可那裏是攔住你這大姑娘啊?」周綺聽了李沅芷這番話,狠狠白了徐天宏一眼,心道:「你們紅花會裏有幾個好人?」陸菲青對李沅芷道:「前面事情凶險,你們留在這裏別走,莫驚嚇了太太。我事情了結之後,自會前來找你。」李沅芷聽說前面有熱鬧可瞧,可是師父偏不許她去,撅起了嘴不答應。陸菲青也不理她,招呼眾人上馬,向東追去。

  ***

  陳家洛率領群雄,疾追官差,奔出四五里地,隱隱已望見平野漠漠,人馬排成一線而行。無塵一馬當先,拔劍大叫:「追啊!」再奔得一里多路,前面人形越來越大。斜刺裏駱冰騎白馬直衝上去,一晃眼便追上了敵人。她雙刀在手,預備趕過敵人的頭,再回過身來攔住。忽然前面喊聲大起,數十匹駝馬自東向西奔來。

  此事出其不意,駱冰勒馬停步,要看這馬隊是甚麼路道。這時官差隊伍也已停住不走,有人在高聲喝問。對面來的馬隊越奔越快,騎士長刀閃閃生光,直衝入官差隊裏,雙方混戰起來。駱冰大奇,想不出這是那裏來的援軍。不久陳家洛等人也都趕到,驅馬上前觀戰。

  忽見一騎馬迎面奔來,繞過混戰雙方,直向紅花會群雄而來,漸漸馳近,認出馬上是衛春華。他馳到陳家洛跟前,大聲說道:「總舵主,我和十二郎守著峽口,給這批回人衝了過來,攔擋不住,我趕回來報告,那知他們卻和鷹爪孫打了起來,這真奇了。」陳家洛道:「無塵道長、趙三哥、常氏雙俠,你們四位過去先搶了四哥坐的大車。其餘的且慢動手,看明白再說。」

  無塵等四人一聲答應,縱馬直衝而前。兩名捕快大聲喝問:「那一路的?」趙半山更不打話,兩枝鋼鏢脫手,一中咽喉,一中小腹,兩名捕快登時了帳,撞下馬來。趙半山外號千臂如來,只因他笑口常開,面慈心軟,一副好好先生的脾氣,然而週身暗器,種類繁多,打起來又快又準,旁人休想看得清他單憑一雙手怎能在頃刻之間施放如許暗器。此番紅花會大舉救人,沒想到出馬第一功,倒是這位一向謙退隨和的千臂如來所建。

  四人衝近大車,迎面一個頭纏白布的回人挺槍刺到,無塵側身避過,並不還手,筆直向大車衝去。一名鏢師舉刀砍來,無塵舉劍一擋,劍鋒快如電閃,順著刀刃直削下去,將那鏢師四指一齊削斷,「順水推舟」,刺入他的心窩。但聽得腦後金刃劈風,知道來了敵人,也不回頭,左手劍自下上撩,劍身從敵人左腋入右肩出,將在身後暗算他的一名捕頭連肩帶頭,斜斜砍為兩截,鮮血直噴。趙半山和常氏雙俠在後看得清楚,大聲喝采。

  鏢行眾人見無塵劍法驚人,己方兩人都是一記招術尚未施全,即已被殺,嚇得心膽俱裂,大叫:「風緊,扯呼!」

  常氏雙俠奔近大車,斜刺裏衝出七八名回人,手舞長刀,上來攔阻。常氏雙俠展開飛抓,和他們交上了手。

  一個身材瘦小的鏢師將大車前的騾子拉轉頭,揮鞭急抽,騾車疾馳,他騎馬緊跟大車之後,這人正是童兆和。趙半山與無塵縱馬急追。趙半山摸出飛蝗石,噗的一聲打中童兆和後腦,鮮血迸流,只痛得他哇哇急叫。他當即從靴筒子中掏出匕首,一刀插在騾子臀上,騾子受痛,更是發足狂奔。趙半山飛身縱上童兆和馬背,尚未坐實,右手已扣住他右腕,隨手舉起,在空中甩了個圈子,向大車前的騾子丟去,童兆和跌在騾子頭上,大叫大嚷,沒命的抱住。騾子受驚,眼睛又被遮住,亂跳亂踢,反而倒過頭來。

  無塵和趙半山雙馬齊到,將騾子挽住。趙半山抓住童兆和後心,摔在道旁。無塵叫道:「三弟,拿人當暗器打,真有你的!」他二人不認得童兆和,心中掛著文泰來,那去理他?童兆和幾個打滾,滾入草叢之中,心驚膽戰,在長草間越爬越遠。

  趙半山揭開車帳,向裏一看,黑沉沉的瞧不清楚,只見一人斜坐車內,身上裹著棉被,喜叫:「四弟,是你麼?我們救你來啦!」那人「啊」了一聲。無塵道:「你送四弟回去,我去找張召重算賬。」說罷縱馬衝入人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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