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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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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急叫:「咦,咦,使不得,使不得。」瑛姑毫不理會,繼續踢去。黃蓉叫道:「好啊,你蠻不講理,我可要熄燈啦。快用心瞧一遍,把竹籤方位記住了。」瑛姑心中一驚:「若是數人合力在此處攻我,他們早已記熟了方位,黑暗裏我可要喪生在竹籤之上。快快離此險地!」一提氣,加快腳步,踢得更是急了。黃蓉叫道:「也不怕醜,胡賴!」竹棒起處,擋在瑛姑面前。 油燈映照下一條綠幽幽的棒影從面前橫掠而過,瑛姑那把這個十幾歲的少女放在心上,左掌直劈,就想一掌震斷竹棒。那知黃蓉這一棒使的是「打狗棒法」中的「封」字訣,棒法全是橫使,並不攻擊敵身,一條竹棒化成一片碧牆,擋在面門,只要敵人不踏上一步,那就無礙,若施攻擊,立受反打。瑛姑這一掌劈去,嗒的一聲,手背上反被棒端戳了一下,急忙縮手,已感又疼又麻。 這一下雖非打中要害穴道,痛得卻也甚是厲害,瑛姑本不把黃蓉的武功放在眼裏,斗然間受了這一下,不禁又驚又怒。她吃了這個小虧,毫不急躁,反而沉住了氣,先守門戶,要瞧明白對方武功的路子再說,暗道:「當年我見到黑風雙煞,功夫果然甚是了得,但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壯年,怎麼這小小丫頭也有如此造詣?必是黃藥師已把生平絕藝授了他這獨生愛女。」她當年在桃花島上吃過大虧,沒見到黃藥師一面,便已險些命喪島上,對這位桃花島主心中向來著實忌憚。 她卻不知這「打狗棒法」是丐幫幫主的絕技,即令是黃藥師親至,一時之間也未必破解得了。就在她這只守不攻、暗自沉吟之際,黃蓉竹棒仍是使開那「封」字訣,擋住瑛姑的進路,足下卻不住移動走位,在竹籤之間如穿花蝴蝶般飛舞來去,片刻之間,已用足尖把一百一十三盞油燈踢滅了大半。妙的是只踢熄火頭,不但作燈的茶杯並未踏翻踢碎,連清油也濺出不多。 她足上使的是桃花島的「掃葉腿法」,移步迅捷,落點奇準,但瑛姑已瞧出她功夫未臻上乘,遠不如竹棒使得變化莫測,何況她傷勢雖癒,元氣未復,若是攻她下盤,數十招即可取勝,可是心中計算方定,那油燈已被踢得賸下七八盞,這幾盞油燈盡數留在東北角,在夜風中微微顫動,其餘三隅已是漆黑一片,突然間黃蓉竹棒搶攻兩招,瑛姑一怔,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準竹籤空隙,退後一步。黃蓉竹棒在地下一撐,身子平掠而起,長袖拂去,七八盤油燈應手而滅。 瑛姑暗暗叫苦:「我雖已有取勝之法,可是在這竹籤叢中,每踏一步都能給籤子刺穿足背,那又如何動手?」黑暗中只聽得黃蓉叫道:「你記住竹籤方位了罷?咱們在這裏拆三十招,只要你傷得了我,就讓你入內見段皇爺如何?」瑛姑道:「竹籤是你所布,又不知在這裏已練了多少時候,別人一瞬之間,怎能記得這許多油燈的方位。」黃蓉年幼好勝,又自恃記心過人,笑道:「這有何難?你點著油燈,將竹籤拔出來重行插過,你愛插在那裏就插那兒,然後熄了燈再動手過招如何?」 瑛姑心想:「這不是考較武功,卻是考較記心來了。這機伶小鬼聰明無比,我大仇未報,豈能拿性命來跟她賭賽記心?」靈機一動,已有計較,說道:「好,那倒也公平,老娘就陪你玩玩。」取出火摺幌亮,點燃油燈。 黃蓉笑道:「你何必自稱老娘?我瞧你花容月貌,還勝過二八佳人,難怪段皇爺當年對你如此顛倒。」瑛姑正在拔著一根根竹籤挪移地位,聽了此言,呆了一呆,冷笑道:「他對我顛倒?我入宮兩年,他幾時理睬過人家?」黃蓉奇道:「咦,他不是教你武功了嗎?」瑛姑道:「教武功就算理睬人家了?」黃蓉道:「啊,我知道啦。段皇爺要練先天功,可不能跟你太要好啊。」瑛姑哼了一聲,道:「你懂甚麼?怎麼他又生皇太子?」黃蓉側過了頭,想了片刻,道:「皇太子是從前生的,那時他還沒練先天功呢。」 瑛姑又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是拔著竹籤移動方位。黃蓉見她插一根,心中便記一根,不敢有絲毫怠忽,此事性命攸關,只要記錯了數寸地位,待會動起手來,立時有竹籤穿腳之禍。 過了一會,黃蓉又道:「段皇爺不肯救你兒子,也是為了愛你啊。」瑛姑道:「你都知道了?哼,為了愛我?」語意中充滿怨毒。黃蓉道:「他是喝老頑童的醋。若是不愛你,為甚麼要喝醋?他見到你那塊『四張機』的鴛鴦錦帕,實是傷心之極。」瑛姑從沒想到段皇爺對己居然有這番情意,不禁呆呆出神。 黃蓉道:「我瞧你還是好好回去罷。」瑛姑冷冷的道:「除非你有本事擋得住我。」黃蓉道:「好,既是定要比劃,我只得捨命陪君子。只要你闖得過去,我決不再擋。若是闖不過呢?」瑛姑道:「以後我永不再上此山。要你陪我一年之約,也作罷論。」黃蓉拍手道:「妙極,要我在黑沼的爛泥塘裏住上一年,也真難熬得緊。」 說話之間,瑛姑已將竹籤換插了五六十根,隨即逐一踢滅油燈,說道:「其餘的不用換了。」黑暗中五指成抓,猛向黃蓉戳來。黃蓉記住方位,斜身竄出,左足不偏不倚,剛好落在兩根竹籤之間,竹棒抖出,點她左肩。那知瑛姑竟不回手,大踏步向前,只聽格格格一連串響聲過去,數十根竹籤全被她踏斷,逕入後院去了。 黃蓉一怔,立時醒悟:「啊也!上了她當。原來她換竹籤時手上使勁,暗中將籤條都捏斷了。」只因好勝心盛,於這一著竟沒料到,不由得大是懊惱。 *** 瑛姑闖進後院,伸手推門,只見房內蒲團上居中坐著一個老僧,銀鬚垂胸,厚厚的僧衣直裹到面頰,正自低眉入定。漁樵耕讀四大弟子和幾名老和尚、小沙彌侍立兩旁。 那樵子見瑛姑進來,走到老僧面前,合什說道:「師父,劉娘娘上山來訪。」那老僧微微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禪房中只點著一盞油燈,各人面目都看不清楚。瑛姑早知段皇爺已經出家,卻想不到十多年不見,一位英武豪邁的皇爺竟已成為如此衰頹的老僧,想起黃蓉適才的話,似乎皇爺當年對自己確也不是全無情意,不禁心中一軟,握著刀柄的手慢慢鬆了開來。 一低頭,只見那錦帕所製的嬰兒肚兜正放在段皇爺蒲團之前,肚兜上放著一枚玉環,正是當年皇爺賜給她的。瞬時之間,入宮、學武、遇周、絕情、生子、喪兒的一幕幕往事都在眼前現了出來,到後來只見到愛兒一臉疼痛求助的神色,雖是小小嬰兒,眼光中竟也似有千言萬語,似在埋怨母親不為他減卻些微苦楚。 她心中斗然剛硬,提起匕首,勁鼓腕際,對準段皇爺胸口一刀刺了進去,直沒至柄。她知段皇爺武功了得,這一刀未必刺得他死,而且匕尖著肉之際,似乎略有異樣,當下向裏回奪,要拔出來再刺第二刀,那知匕首牢牢嵌在他肋骨之中,一時竟沒能拔動。只聽得四大弟子齊聲驚呼,同時搶上。 瑛姑十餘年來潛心苦修,這當胸一刺不知已練了幾千幾萬遍。她明知段皇爺必定衛護周密,右手白刃刺出,左手早已舞成掌花,守住左右與後心三面,這一奪沒將匕首拔出,眼見情勢危急,雙足一點,已躍向門口,回頭一瞥,只見段皇爺左手撫胸,想是十分痛楚。 她此刻大仇已報,心中卻殊無快慰之意,忽然想起:「我與人私通生子,他沒一言半語相責,仍是任由我在宮中居住,不但沒將我處死,一切供養只有比前更加豐厚。他實在一直待我好得很啊。」她向來只記住段皇爺不救自己兒子性命,心中全是怨毒,此刻當胸一刃,才想到他的諸般好處,長嘆一聲,轉身出門。 這一轉過身來,不禁尖聲驚呼,全身汗毛直豎,但見一個老僧合什當胸,站在門口。燈光正映在他的臉上,隆準方口,眼露慈光,雖然作了僧人裝束,卻明明白白是當年君臨南詔的段皇爺。瑛姑如見鬼魅,一個念頭如電光般在心中一閃:「適才定是殺錯了人。」眼光橫掃,但見被自己刺了一刀的僧人慢慢站起身來,解去僧袍,左手在頦下一扯,將一把白鬍子盡數拉了下來。瑛姑又是一聲驚呼,這老僧竟是郭靖假裝的。 這正是黃蓉安排下的計謀。郭靖點了一燈大師的穴道,就是存心要代他受這一刀。他只怕那天竺僧人武功厲害,是以先出手攻他,豈知此人竟是絲毫不會武藝。當黃蓉在院子中向瑛姑解明三道算題、以「打狗棒法」阻路、再布油燈竹籤之時,四弟子趕速給郭靖洗去身上泥污,剃光頭髮。他頦下白鬚,也是剃了一燈的鬍子黏上去的。四大弟子本覺這事戲弄師父,大大不敬,而且郭靖本身須得干冒大險,各人心中也感不安,可是為了救師父之命,除此實無別法,若是由四弟子中一人出來假扮,他們武功不及瑛姑,勢必被她一刀刺死。 瑛姑挺刀刺來之時,郭靖眼明手快,在僧袍中伸出兩指,捏住了刃鋒扁平的兩側。那知瑛姑這一刺狠辣異常,饒是郭靖指力強勁,終於刃尖還是入肉半寸,好在未傷肋骨,終無大礙。他若將軟蝟甲披在身上,原可擋得這一刀,只是瑛姑機伶過人,匕首中甲,定然知覺,那麼禍胎終是不去,此次一擊不中,日後又會再來尋仇。 這「金蟬脫殼之計」眼見大功告成,那知一燈突然在此時出現,不但瑛姑吃驚,餘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原來一燈元氣雖然大傷,武功未失,郭靖又怕傷他身子,只點了他最不關緊要的穴道。一燈在隔房潛運內功,緩緩解開了自身穴道,恰好在這當口到了禪房門口。 瑛姑臉如死灰,自忖這番身陷重圍,定然無倖。 一燈向郭靖道:「把匕首還她。」郭靖不敢違拗,將匕首遞了過去。瑛姑茫然接過,眼望一燈,心想他不知要用甚麼法子來折磨我,只見他緩緩解開僧袍,又揭開內衣,說道:「大家不許難為她,要好好讓她下山。好啦,你來刺罷,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柔和,瑛姑聽來卻如雷轟電掣一般,呆了半晌,手一鬆,噹的一聲,匕首落在地下,雙手掩面疾奔而出。只聽她腳步逐漸遠去,終於杳無聲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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