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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黃蓉道:「靖哥哥,咱們自去跟大師說話。」二人走到一燈大師禪房門前,卻見木門緊閉,郭靖打了半天門,全無回音。這門雖然一推便倒,可是他那敢動粗?那樵子黯然道:「我師是不能接見兩位了。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郭靖感激一燈大師,胸口熱血上湧,不能自已,說道:「蓉兒,大師許也罷,不許也罷,咱們下山,但見山下有人囉唣,先打他一個落花流水再說。」黃蓉道:「此計大妙。若是大師的對頭十分厲害,咱們死在他的手裏,也算是報了大師的恩德。」郭靖的話是衝口而出,黃蓉卻是故意提高嗓子,要叫一燈大師聽見。

  兩人甫行轉過身子,那木門忽然呀的一聲開了,一名老僧尖聲道:「大師有請。」郭靖又驚又喜,與黃蓉並肩而入,見一燈和那天竺僧人仍是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兩人伏地拜倒,抬起頭來,但見一燈臉色焦黃,與初見時神完氣足的模樣已大不相同。兩人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不知說甚麼話好。

  一燈向門外四弟子道:「大家一起進來罷,我有話說。」

  漁樵耕讀走進禪房,躬身向師父師叔行禮。那天竺僧人點了點頭,隨即低眉凝思,對各人不再理會。一燈大師望著嬝嬝上升的青烟出神,手中玩弄著一枚羊脂白玉的圓環。

  黃蓉心想:「這明明是女子戴的玉鐲,卻不知大師的對頭送來有何用意。」

  過了好一陣,一燈嘆了口氣,向郭靖和黃蓉道:「你倆一番美意,老僧心領了。中間這番因果,我若不說,只怕雙方有人由此受了損傷,大非老僧本意。你們可知道我原來是甚麼人?」黃蓉道:「伯伯原來是雲南大理國的皇爺。天南一帝,威名赫赫,天下誰不知聞?」一燈微微一笑,說道:「皇爺是假的,老僧是假的,『威名赫赫』更是假的。就是你這個小姑娘,也是假的。」黃蓉不懂他的禪機,睜大一雙晶瑩澄澈的美目,怔怔的望著他。

  一燈緩緩的道:「我大理國自神聖文武帝太祖開國,那一年是丁酉年,比之宋太祖趙匡胤趙皇爺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還早了二十三年。我神聖文武帝七傳而至秉義帝,他做了四年皇帝,出家為僧,把皇位傳給姪兒聖德帝。後來聖德帝、興宗孝德帝、保定帝、憲宗宣仁帝,我的父皇景宗正康帝,都是避位出家為僧。自太祖到我,十八代皇帝之中,倒有七人出家。」

  漁樵耕讀都是大理國人,自然知道先代史實。郭靖和黃蓉卻聽得奇怪之極,心道:「一燈大師不做皇帝做和尚,已令人十分詫異,原來他許多祖先都是如此,難道做和尚當真比皇帝還要好麼?」

  一燈大師又道:「我段氏因緣乘會,以邊地小吏而竊居大位。每一代都自知度德量力,實不足以當此大任,是以始終戰戰兢兢,不敢稍有隕越。但為帝皇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出則車馬,入則宮室,這不都是百姓的血汗麼?是以每到晚年,不免心生懺悔,回首一生功罪,總是為民造福之事少,作孽之務眾,於是往往避位為僧了。」說到這裏,抬頭向外,嘴角露著一絲微笑,眉間卻有哀戚之意。

  六人靜靜的聽著,不敢接嘴,一燈大師豎起左手食指,將玉環套在指上,轉了幾圈,說道:「但我自己,卻又不是因此而覺迷為僧。這件因由說起來,還是與華山論劍、爭奪真經一事有關。那一年全真教主重陽真人得了真經,翌年親來大理見訪,傳我先天功的功夫。他在我宮中住了半月,兩人切磋武功,言談甚是投合,豈知他師弟周伯通這十多天中悶得發慌,在我宮中東遊西逛,惹出了一場事端。」

  黃蓉心道:「這老頑童若不生事,那反而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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