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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黃蓉看得暗暗心驚,昏黃月光下只見梅超風長髮飛舞,縱躍來去,掌打足踢,舉手投足均夾隱隱風聲,直如虎躍豹翻一般。全真七子卻是以靜制動,盤膝而坐,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腰則首尾皆應,牢牢的將她困在陣中。梅超風連使「九陰白骨爪」和「催心掌」功夫,要想衝出重圍,但總是給七子掌力逼回,只急得她哇哇怪叫。此時七子要傷她性命,原只舉手之勞,但始終不下殺手。

  黃蓉看了半晌,便即醒悟:「啊,是了,他們是借梅師姊來擺陣練功。似她這般武功高強的對手,那能輕易遇上,定是要累得她筋疲力盡而死,方肯罷休。」可是她這番猜測,卻只對了一半,借梅超風練功確是不錯,但道家不輕易殺生,倒無傷她性命之意。黃蓉對梅超風雖無好感,然見七子對她如此困辱,心中卻甚不忿,看了一會不願再看,把小孔讓給郭靖。但聽得隔室掌風一時緊一時緩,兀自酣鬥。

  郭靖初看時甚感迷惘,見七子參差不齊的坐在地下與梅超風相鬥,大是不解。黃蓉在他耳邊道:「他們是按著北斗星座的方位坐的,七個人內力相連,瞧出來了麼?」郭靖得這一言提醒,下半部《九陰真經》中許多言語,一句句在心中流過,原本不知其意的辭句,這時看了七子出掌布陣之法,竟不喻自明的豁然而悟。他越看越喜,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

  黃蓉大驚,急忙挽住。郭靖一凜,隨即坐下,又湊眼到小孔之上,此時他對天罡北斗陣的要旨已大致明白,雖然不知如何使用,但七子每一招每一式使將出來,都等如是在教導他《九陰真經》中體用之間的訣竅。那《九陰真經》是一位前輩高人讀盡古來道藏而悟得,王重陽創這陣法時未曾見到真經,然道家武學同出一源,根本要旨原無差異,是以陣中的生剋變化卻也脫不了真經的包羅。當日郭靖在桃花島上旁觀洪七公與歐陽鋒相鬥固是大有進益,畢竟他心思遲鈍,北丐與西毒二人的武功又皆非真經一路,是以領悟有限,此時見七子行功布陣,以道家武功印證真經中的道家武學,處處若合符節,這才是真正的一大進益。

  眼見梅超風支撐為難,七子漸漸減弱掌力,忽聽得門口有人說道:「藥兄,你先出手呢,還是讓兄弟先試試?」

  郭靖一驚,這正是歐陽鋒的聲音,卻不知他何時進來。七子聞聲也齊感驚訝,向門口望去,只見門邊兩人一人青衫一人白衣,並肩而立,正是那晚追趕周伯通的二人。全真七子齊聲低嘯,停手罷鬥,站了起來。

  黃藥師道:「好哇,七個雜毛合力對付我的徒兒啦。鋒兄,我教訓教訓他們,你說是不是欺侮小輩?」歐陽鋒笑道:「他們不敬你在先,你不顯點功夫,諒這些小輩也不知道桃花島主的手段。」

  王處一當年曾在華山絕頂見過東邪西毒二人,正要向前見禮,黃藥師身形微幌,反手就是一掌。王處一欲待格擋,那裏來得及,拍的一聲,臉頰上已吃了一記,一個踉蹌,險險跌倒。丘處機大驚,叫道:「快回原位!」但聽得拍拍拍拍四聲響過,譚、劉、郝、孫四人臉上都吃了一掌。丘處機見眼前青光閃動,迎面一掌劈來,掌影好不飄忽,不知向何處擋架才是,情急中袍袖急振,向黃藥師胸口橫揮出去。

  丘處機武功為七子之首,這一拂實是非同小可。黃藥師過於輕敵,竟被他袍袖拂中,胸口一疼,急忙運氣護住,左手翻上,已抓住袍袖,跟著右手直取丘處機雙目。丘處機奮力回掙,袍袖斷裂,同時馬鈺與王處一雙掌齊到。黃藥師身形靈動之極,對丘處機一擊不中,早已閃到郝大通身後,抬起左腿,砰的一聲,踢了他個觔斗。

  此時郭靖已將小孔讓給黃蓉,她見爹爹大展神威,心中喜樂之極,若不是顧念郭靖之傷尚差一兩個時辰,早就鼓掌叫起好來。

  歐陽鋒哈哈大笑,叫道:「王重陽收的好一批膿包徒弟!」

  丘處機學藝以來,從未遭過如此大敗,連叫:「齊佔原位。」但黃藥師東閃西幌,片刻之間連下七八招殺手,各人抵擋不遑,那裏還布得成陣勢?只聽格格兩聲,馬鈺與譚處端腰裏長劍已被他拔去折斷,拋在地下。丘處機、王處一雙劍齊出,連綿而上。這全真劍法變化精微,雙劍連勢,威力極盛,黃藥師倒也不敢輕忽,凝神接了數招。馬鈺乘這空隙,站定「天樞」之位揮掌發招,接著譚劉諸人也各佔定方位。

  這天罡北斗之陣一布成,情勢立變,「天權」「玉衡」正面禦敵,兩旁「天璣」「開陽」發掌側擊,後面「搖光」與「天璇」也轉了上來。黃藥師呼呼呼呼四招,盪開四人掌力,笑道:「鋒兄,王重陽居然還留下了這一手!」這句話雖說得輕描淡寫,但手上與各人掌力相接,已知情勢大不相同,這七人每一招發來都具極大勁力,遠非適才七人各自為戰時之可比,當下展開「落英神劍掌法」,在陣中滴滴溜溜的亂轉,身形靈動,掌影翻飛。黃蓉心道:「爹爹教我這落英神劍掌法時,我只道五虛一實,七虛一實,虛招只求誘敵擾敵,豈知臨陣之際,這五虛七虛也均可變為實招。」

  這一番酣鬥,比之七子合戰梅超風又自不同,不但黃蓉看得喘不過氣來,連歐陽鋒如此武功,也自心驚。梅超風在旁聽著激鬥的風聲,又是歡喜,又是惶愧。

  忽聽「啊」的一聲,接著砰的一響,原來尹志平看著八人相鬥,漸覺頭昏目眩,天旋地轉,不知有多少個黃藥師在奔馳來去,眼前一黑,仰天摔倒,竟自暈了過去。

  全真七子牢牢佔定方位,奮力抵擋,知道只消一人微有疏神,七子今日無一能保性命,全真派就此覆滅。黃藥師心中卻也是暗暗叫苦,剛才一上來若是立下殺招,隨手便殺了對方一二人,天罡北斗陣再也布不成功,只因先前手下留情,此時卻求勝不得,欲罷不能。雙方都是騎虎難下,只得各出全力周旋。黃藥師在大半個時辰之中連變十三般奇門武功,始終只能打成平手,直鬥到晨雞齊唱,陽光入屋,八人兀自未分勝負。

  此時郭靖七晝夜功行已滿,隔室雖然打得天翻地覆,他卻心靜神閒,閉目內視,將體內一團熱烘烘的內息運至尾閭,然後從尾閭升至腎關,從夾脊、雙關升至天柱、玉枕,最後升到了頂心的泥丸宮,稍停片刻,舌抵上顎,內息從正面下降,自神庭下降鵲橋、重樓,再落至黃庭、氣穴,緩緩降至丹田。

  黃蓉見他臉色紅潤,神光燦然,心中甚喜,再湊眼到小孔中瞧時,不覺吃了一驚。只見父親緩步而行,腳下踏著八卦方位,一掌掌的慢慢發出。她知這是爹爹輕易決不肯用的最上乘武功,到了此時已是勝負即判、生死立決的關頭。全真七子也是全力施為,互相吆喝招呼,七人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身上道袍盡被大汗浸透,迥非合戰梅超風時那麼安閒。

  歐陽鋒袖手旁觀,眼見七子的天罡北斗陣極為了得,只盼黃藥師耗動真氣,身受重傷,那麼二次華山論劍時就少了一個強敵,那知黃藥師武功層出不窮,七子雖然不致落敗,但要取勝卻也著實不易,心想:「黃老邪當真了得!」但見雙方招數越來越慢,情勢越是險惡,不到一盞茶時分,這場惡戰就要終結。只見黃藥師向孫不二、譚處端分發兩掌,孫譚二人舉手招架,劉處玄、馬鈺發招相助,歐陽鋒長嘯一聲,叫道:「藥兄,我來助你。」蹲下身子,猛地向譚處端身後雙掌推出。

  譚處端正自全力與黃藥師拚鬥,突覺身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撞來,猛迅無倫,不但同門不及相救,自己也無法閃避,砰的一聲,俯身跌倒。

  黃藥師怒喝:「誰要你來插手?」見丘處機、王處一雙劍齊到,拂袖擋開,右掌卻與馬鈺、郝大通二人掌力抵上了。

  歐陽鋒笑道:「那我就助他們!」雙掌倏向黃藥師背後推出。他下手攻擊譚處端只用了三成力,現下這一推卻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乘著黃藥師力敵四子、分手不暇之際,一舉就要將他斃於掌下。他已算定先將七子打死了一人,再行算計黃藥師,那麼天罡北斗陣已破,七子縱使翻臉尋仇,他也毫不畏懼。

  這一下毒招變起俄頃,黃藥師功夫再高,也不能前擋四子,後敵西毒,暗叫:「我命休矣!」只得氣凝後背,拚著身後重傷,硬接他蛤蟆功的這一擊。歐陽鋒這一推勁力極大,去勢卻慢,眼見狡計得逞,正自暗喜。忽然黑影幌動,一人從旁飛起,撲在黃藥師的背上,大叫一聲,代接了這一擊。

  黃藥師與馬鈺等同時收招,分別躍開,但見捨命護師的原來是梅超風。黃藥師回過頭來,冷笑道:「老毒物好毒,果然名不虛傳!」

  歐陽鋒這一擊誤中旁人,心中連叫:「可惜!」知道黃藥師與全真六道聯手,自己性命難保,哈哈一聲長笑,飛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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