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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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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公關上艙門,骨都骨都喝了半壺酒,撕了半隻雞便咬。郭靖低聲道:「這次酒菜裏沒毒麼?」洪七公道:「傻小子,那廝鳥要你寫經與他,怎能害你性命?快吃得飽飽地,咱們另有計較。」郭靖心想不錯,一口氣扒了四大碗飯。 洪七公酒酣飯飽,伸袖抹了嘴上油膩,湊到郭靖耳邊輕輕道:「老毒物要九陰真經,你寫一部九陰假經與他。」郭靖不解,低聲問道:「九陰假經?」洪七公笑道:「是啊。當今之世,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經的經文,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誰也不知是對是錯。你把經中文句任意顛倒竄改,教他照著練功,那就練一百年只練成個屁!」郭靖心中一樂,暗道:「這一著真損,老毒物要上大當。」但轉念一想,說道:「歐陽鋒武學湛深,又機警狡猾,弟子胡書亂寫,必定被他識破,這便如何?」 洪七公道:「你可要寫得似是而非,三句真話,夾半句假話,逢到練功的秘訣,卻給他增增減減,經上說吐納八次,你改成六次或是十次,老毒物再機靈,也決不能瞧出來。我寧可七日七夜不飲酒不吃飯,也要瞧瞧他老毒物練九陰假經的模樣。」說到這裏,不覺吃吃的笑了出來。郭靖笑道:「他若是照著假經練功,不但虛耗時日,勞而無功,只怕反而身子受害。」洪七公笑道:「你快好好想一下如何竄改,只要他起了絲毫疑心,那就大事不成了。」又道:「那下卷經文的前幾頁,黃藥師的老婆默寫過的,歐陽克這小畜生在桃花島上讀過背過,那就不可多改。然而稍稍加上幾個錯字,諒那小畜生也分辨不出。」 郭靖默想真經的經文,思忖何處可以顛倒黑白,淆亂是非,何處又可以改靜成動,移上為下,那也不是要他自作文章,只不過是依照師父所傳的訣竅,將經文倒亂一番而已,經中說「手心向天」,他想可以改成「腳底向天」,「腳踏實地」不妨改為「手撐實地」,經中說是「氣凝丹田」,心想大可改成「氣凝胸口」,想到得意之處,不禁嘆了一口長氣,心道:「這般捉弄人的事,蓉兒和周大哥都最是喜愛,只可惜一則生離,一則死別,和蓉兒尚有重聚之日,周大哥卻永遠聽不到我這促狹之事了。」 次日早晨,洪七公大聲對歐陽克道:「老叫化武功自成一家,九陰真經就是放在面前,也不屑瞧它一眼。只有不成材的廝鳥,自己功夫不成,才巴巴的想偷甚麼真金真銀,對你狗叔父說,真經就寫與他,叫他去閉門苦練,練成後再來跟老叫化打架。真經自然是好東西,可是我就偏偏不放在眼裏。瞧他得了真經,能不能奈何得了老叫化。他去苦練九陰真經上的武功,本門功夫自然便荒廢了,一加一減,到頭來還不是跟老叫化半斤八兩?這叫作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歐陽鋒站在艙門之側,這幾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大喜,暗想:「老叫化向來自負,果然不錯,正因如此,才答允把經給我,否則以他寧死不屈的性兒,蛇陣雖毒,肚子雖餓,卻也難以逼得他就範。」 歐陽克道:「洪伯父此言錯矣!家叔武功已至化境,洪伯父如此本領,卻也贏不了家叔一招半式,他又何必再學九陰真經?家叔常對小姪言道,他深信九陰真經浪得虛名,譁眾欺人,否則王重陽當年得了九陰真經,為甚麼又不見有甚麼驚世駭俗的武功顯示出來?家叔發願要指出經中的虛妄浮誇之處,好教天下武學之士盡皆知曉,這真經有名無實,謬誤極多。這豈非造福武林的一件盛舉麼?」 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你瞎吹甚麼牛皮!靖兒,把經文默寫給他瞧。若是老毒物真能指得出九陰真經中有甚麼錯處,老叫化給他磕頭。」 郭靖應聲而出。歐陽克將他帶到大艙之中,取出紙筆,自己在旁研墨,供他默寫。 郭靖沒讀過幾年書,書法甚是拙劣,又須思索如何竄改經中文字,是以寫得極為緩慢,時時不知一個字如何寫法,要請歐陽克指點,寫到午時,上卷經書還只寫了一小半。歐陽鋒始終沒出來,郭靖寫一張,歐陽克就拿一張去交給叔父。 歐陽鋒看了,每一段文義都難以索解,但見經文言辭古樸,料知含意深遠,日後回到西域去慢慢參研,以自己之聰明才智,必能推詳透徹,數十年心願一旦得償,不由得心花怒放。他見郭靖傻頭傻腦,寫出來的字又是彎來扭去,十分拙劣,自然捏造不出如此深奧的經文;又聽姪兒言道,有許多字郭靖只知其音,不知寫法,還是姪兒教了他的,那自是真經無疑。卻那裏想得到這傻小子受了師父之囑,竟已把大部經文默得不是顛倒脫漏,就是胡改亂刪?至於上卷經文中那段咒語般的怪文,郭靖更將之抖亂得不成模樣。 郭靖筆不停揮的寫到天黑,下卷經文已寫了大半。歐陽鋒不敢放他回艙,生怕洪七公忽爾改變主意,突起留難,縱然大半部經文已然到手,總是殘缺不全,於是安排了豐盛酒飯,留郭靖繼續書寫。 *** 洪七公等到戌末亥時,未見郭靖回來,頗不放心,生怕偽造經文被歐陽鋒發覺,傻徒弟可要吃虧,這時甲板上的蛇陣早已撤去,他悄悄溜出艙門,見兩名蛇奴站在門旁守望。洪七公向左虛劈一掌,呼的一響,掌風帶動帆索。兩名蛇奴齊向有聲處張望,洪七公早已在右邊竄出。他身法何等快捷,真是人不知,鬼不覺,早已撲向右舷。 大艙窗中隱隱透出燈光,洪七公到窗縫中張望,見郭靖正伏案書寫,兩名白衣少女在旁沖茶添香,研墨拂紙,服侍得甚是周至。 洪七公放下了心,只覺酒香撲鼻,定睛看時,見郭靖面前放著一杯琥珀色的陳酒,艷若胭脂,芳香襲人。洪七公暗罵:「老毒物好不勢利,我徒兒寫經與他,他便以上佳美酒款待,給老叫化喝的卻是尋常水酒。」他是天下第一饞人,世間無雙酒徒,既見有此美酒,不飲豈肯罷休?心道:「老毒物的美酒必是藏在艙底,我且去喝他個痛快,再在酒桶裏撒一泡尿,叫他嘗嘗老叫化的臊味。就算我那傻徒兒慘受池魚之殃,誤飲了老叫化的臭尿,那也毒不死他。」 想到此處,不禁得意微笑。偷酒竊食,原是他的拿手本領,當年在臨安皇宮御廚樑上一住三月,皇帝所吃的酒饌每一件都由他先行嘗過。皇宮中警衛何等森嚴,他都來去自如,旁若無人,到艙底偷些酒吃,真是何足道哉。當下躡步走到後甲板,眼望四下無人,輕輕揭開下艙的蓋板,溜了下去,將艙板托回原位,嗅得幾嗅,早知貯藏食物的所在。 船艙中一團漆黑,他憑著菜香肉氣,摸進糧艙,幌亮火摺,果見壁角豎立著六七隻大木桶。洪七公大喜,找到一隻缺口破碗,吹滅火摺,放回懷裏,這才走到桶前,伸手搖了搖,甚是沉重,桶中裝得滿滿地。他左手拿住桶上木塞,右手伸碗去接,待要拔去塞子,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兩人來到了糧艙之外。 那兩人腳步輕捷,洪七公知道若非歐陽鋒叔姪,別人無此功夫,心想他倆深夜到糧艙中來,必有鬼計,多半要在食物中下毒害人,當下縮在木桶之後,蜷成一團。只聽得艙門輕輕開了,火光閃動,兩人走了進來。 洪七公聽兩人走到木桶之前站定,心道:「他們要在酒裏下毒?」只聽歐陽鋒道:「各處艙裏的油柴硫磺都安排齊備了?」歐陽克笑道:「都齊備了,只要一引火,這艘大船轉眼就化灰燼,這次可要把臭叫化烤焦啦。」洪七公大吃一驚:「他們要燒船?」只聽歐陽鋒又道:「咱們再等片刻,待那姓郭的小子睡熟了,你先下小艇去,千萬小心,別讓老叫化知覺。我到這裏來點火。」歐陽克道:「那些姬人和蛇奴怎麼安排?」歐陽鋒冷冷的道:「臭叫化是一代武學大師,總得有些人殉葬,才合他身份。」 兩人說著即行動手,拔去桶上木塞,洪七公只覺油氣衝鼻,原來桶裏盛的都是桐油菜油。歐陽叔姪又從木箱裏取出一包包硫磺,將木柴架在上面,大袋的木屑刨花,也都倒了出來。過不多時,艙中油已沒脛,兩人轉身走出,只聽歐陽克笑道:「叔叔,再過一個時辰,那姓郭的小子葬身海底,世上知曉九陰真經的,就只你老人家一個啦。」歐陽鋒道:「不,有兩個。難道我不傳你麼?」歐陽克大喜,反手帶上了艙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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