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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裘千仞一張老臉一忽兒青,一忽兒白,無地自容,他本想捏造黃藥師的死訊,乘亂溜走,那知自己炫人耳目的手法盡被朱聰拆穿,當即袍袖一拂,轉身走出,梅超風反手抓住,將他往地下摔落,喝道:「你說我恩師逝世,到底是真是假?」這一摔勁力好大,裘千仞痛得哼哼唧唧,半晌說不出話來。

  黃蓉見那束乾茅頭上有燒焦了的痕跡,登時省悟,說道:「二師父,你把這束乾茅點燃了藏在袖裏,然後吸一口,噴一口。」江南六怪對黃蓉本來頗有芥蒂,但此刻齊心對付裘千仞,變成了敵愾同仇。朱聰頗喜黃蓉刁鑽古怪,很合自己脾氣,聽得她一句「二師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歡,當即依言而行,還閉了眼搖頭幌腦,神色儼然。

  黃蓉拍手笑道:「靖哥哥,咱們剛才見這糟老頭子練內功,不就是這樣麼?」走到裘千仞身邊,笑吟吟的道:「起來罷。」伸手攙他站起,突然左手輕揮,已用「蘭花拂穴手」拂中了他背後第五椎節下的「神道穴」,喝道:「到底我爹爹有沒有死?你說他死,我就要你的命。」一翻手,明晃晃的蛾眉鋼刺已抵在他胸口。

  眾人聽了她的問話,都覺好笑,雖是問他訊息,卻又不許他說黃藥師真的死了。裘千仞只覺身上一陣酸一陣癢,難過之極,顫聲道:「只怕沒死也未可知。」黃蓉笑逐顏開,說道:「這還像話,就饒了你。」在他「缺盆穴」上捏了幾把,解開他的穴道。

  陸乘風心想:「小師妹問話一廂情願,不得要領。」當下問道:「你說我師父被全真七子害死,是你親眼見到呢,還是傳聞?」裘千仞道:「是聽人說的。」陸乘風道:「誰說的?」裘千仞沉吟了一下,道:「是洪七公。」黃蓉急問:「那一天說的?」裘千仞道:「一個月之前。」黃蓉問道:「七公在甚麼地方對你說的?」裘千仞道:「在泰山頂上,我跟他比武,他輸了給我,無意間說起這回事。」

  黃蓉大喜,縱上前去,左手抓住他胸口,右手拔下了他一小把鬍子,咭咭而笑,說道:「七公會輸給你這糟老頭子?梅師姊、陸師兄,別聽他放……放……」她女孩兒家粗話竟說不出口。朱聰接口道:「放他奶奶的臭狗屁!」黃蓉道:「一個月之前,洪七公明明跟我和靖哥哥在一起,靖哥哥,你再給他一掌!」郭靖道:「好!」縱身就要上前。

  裘千仞大驚,轉身就逃,他見梅超風守在門口,當下反向裏走。陸冠英上前攔阻,被他出手一推,一個踉蹌,跌了開去。須知裘千仞雖然欺世盜名,但究竟也有些真實武功,要不然那敢貿然與六怪、郭靖動手?陸冠英卻不是他的敵手。

  黃蓉縱身過去,雙臂張開,問道:「你頭頂鐵缸、在水面上走過,那是甚麼功夫?」裘千仞道:「這是我的獨門輕功。我外號『鐵掌水上飄』,這便是『水上飄』了。」黃蓉笑道:「啊,還在信口胡吹,你到底說不說?」裘千仞道:「我年紀老了,武功已大不如前,輕身功夫卻還沒丟荒。」黃蓉道:「好啊,外面天井裏有一口大金魚缸,你露露『水上飄』的功夫給大夥開開眼界,你瞧見沒有?一出廳門,左手那株桂花樹下面就是。」裘千仞道:「一缸水怎能演功夫……」他一句話未說完,突然眼前亮光閃動,腳上一緊,身子已倒吊了起來。梅超風喝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毒龍銀鞭將他捲在半空,依照黃蓉所說方位,銀鞭輕抖,撲通一聲,將他倒摔入魚缸之中。黃蓉奔到缸邊,蛾眉鋼刺一幌,說道:「你不說,我不讓你出來,水上飄變成了水底鑽。」

  裘千仞雙足在缸底急蹬,想要躍出,被她鋼刺在肩頭輕輕一戳,又跌了下去,濕淋淋的探頭出來,苦著臉道:「那口缸是薄鐵皮做的,缸口封住,上面放了三寸深的水。那條小河麼,我先在水底下打了樁子,樁頂離水面五六寸,因此……因此你們看不出來。」黃蓉哈哈大笑,進廳歸座,再不理他。裘千仞躍出魚缸,低頭疾趨而出。

  ***

  梅超風與陸乘風剛才又哭又笑的鬧了一場,尋仇兇殺之意本已大減,得知師父並未逝世,心下喜歡,又聽小師妹連笑帶比、咭咭咯咯說著裘千仞的事,那裏還放得下臉?硬得起心腸?她沉吟片刻,沉著嗓子說道:「陸乘風,你讓我徒兒走,瞧在師父份上,咱們前事不究。你趕我夫婦前往蒙古……唉,一切都是命該如此。」

  陸乘風長嘆一聲,心道:「她丈夫死了,眼睛瞎了,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我雙腿殘廢,卻是有妻有子,有家有業,比她好上百倍。大家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提舊怨幹甚麼?」便道:「你將你徒兒領去就是。梅師姊,小弟明日動身到桃花島去探望恩師,你去也不去?」梅超風顫聲道:「你敢去?」陸乘風道:「不得恩師之命,擅到桃花島上,原是犯了大規,但剛才給那裘老頭兒信口雌黃的亂說一通,我總是念著恩師,放心不下。」黃蓉道:「大家一起去探望爹爹,我代你們求情就是。」

  梅超風呆立片刻,眼中兩行淚水滾了下來,說道:「我那裏還有面目去見他老人家?恩師憐我孤苦,教我養我,我卻狼子野心,背叛師門……」突然間厲聲喝道:「只待夫仇一報,我會自尋了斷。江南七怪,有種的站出來,今晚跟老娘拚個死活。陸師弟,小師妹,你們袖手旁觀,兩不相幫,不論誰死誰活,都不許插手勸解,聽見了麼?」

  柯鎮惡大踏步走到廳中,鐵杖在方磚上一落,鏜的一聲,悠悠不絕,嘶啞著嗓子道:「梅超風,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那日荒山夜戰,你丈夫死於非命,我們張五弟卻也給你們害死了,你知道麼?」梅超風道:「哦,只剩下六怪了。」柯鎮惡道:「我們答應了馬鈺馬道長,不再向你尋仇為難,今日卻是你來找我們。好罷,天地雖寬,咱們卻總是有緣,處處碰頭。老天爺不讓六怪與你梅超風在世上並生,進招罷。」梅超風冷笑道:「你們六人齊上。」朱聰等早站在大哥身旁相護,防梅超風忽施毒手,這時各亮兵刃。郭靖忙道:「仍是讓弟子先擋一陣。」

  陸乘風聽梅超風與六怪雙方叫陣,心下好生為難,有意要替兩下解怨,只恨自己威不足以服眾、藝不足以驚人,聽到郭靖這句話,心念忽動,說道:「各位且慢動手,聽小弟一言。梅師姊與六俠雖有宿嫌,但雙方均已有人不幸下世,依兄弟愚見,今日只賭勝負,點到為止,不可傷人。六俠以六敵一,雖是向來使然,總覺不公,就請梅師姊對這位郭老弟教幾招如何?」梅超風冷笑道:「我豈能跟無名小輩動手?」郭靖叫道:「你丈夫是我親手殺的,與我師父們何干?」

  梅超風悲怒交迸,喝道:「正是!先殺你這小賊。」聽聲辨形,左手疾探,五指猛往郭靖天靈蓋插下。郭靖急躍避開,叫道:「梅前輩,晚輩當年無知,誤傷了陳老前輩,一人作事一人當,你只管問我。今日你要殺要剮,我決不逃走。若是日後你再找我六位師父囉唣,那怎麼說?」他料想今日與梅超風對敵,多半要死在她爪底,卻要解去師父們的危難。

  梅超風道:「你真的有種不逃?」郭靖道:「不逃。」梅超風道:「好!我和江南六怪之事,也是一筆勾銷。好小子,跟我走罷!」

  黃蓉叫道:「梅師姊,他是好漢子,你卻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梅超風怒道:「怎麼?」黃蓉道:「他是江南六俠的嫡傳弟子。六俠的武功近年來已大非昔比,他們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今日饒了你,還給你面子,你卻不知好歹,尚在口出大言。」梅超風怒道:「呸!我要他們饒?六怪,你們武功大進了?那就來試試?」黃蓉道:「他們何必親自和你動手?單是他們的弟子一人,你就未必能勝。」梅超風大叫:「三招之內我殺不了他,我當場撞死在這裏。」他在趙王府曾與郭靖動過手,深知他武功底細,卻不知數月之間,郭靖得九指神丐傳授絕藝,功夫已然大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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