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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裘千仞心道:「這少年一掌碎椅,原來只是力大,武功平常得緊。」當下「穿掌閃劈」、「撩陰掌」、「跨虎蹬山」,越打越是精神。黃蓉見郭靖要敗,心中焦急,走近他身邊,只要他一遇險招,立時上前相助。郭靖閃開對方斜身蹬足,瞥眼只見黃蓉臉色有異,大見關切,心神微分,裘千仞得勢不容情,一招「白蛇吐信」,拍的一掌,平平正正的擊在郭靖胸口之上。黃蓉和江南六怪、陸氏父子齊聲驚呼,心想以他功力之深,這一掌正好擊在胸口要害,郭靖不死必傷。

  郭靖吃了這掌,也是大驚失色,但雙臂一振,胸口竟不感如何疼痛,不禁大惑不解。黃蓉見他突然發楞,以為必是被這死老頭的掌力震昏了,忙縱身上前扶住,叫道:「靖哥哥你怎樣?」心中一急,兩道淚水流了下來。

  郭靖卻道:「沒事!我再試試。」挺起胸膛,走到裘千仞面前,叫道:「你是鐵掌老英雄,再打我一掌。」裘千仞大怒,運勁使力,蓬的一聲,又在郭靖胸口打了一掌。郭靖哈哈大笑,叫道:「師父,蓉兒,這老兒武功稀鬆平常。他不打我倒也罷了,打我一掌,卻漏了底子。」一語方畢,左臂橫掃,逼到裘千仞的身前,叫道:「你也吃我一掌!」

  裘千仞見他左臂掃來,口中卻說「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誰不知道?」雙手摟懷,來撞他左臂。那知郭靖這招「龍戰於野」是降龍十八掌中十分奧妙的功夫,左臂右掌,均是可實可虛,非拘一格,眼見敵人擋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聲,正擊在他右臂連胸之處,裘千仞的身子如紙鷂斷線般直向門外飛去。

  ***

  眾人驚叫聲中,門口突然出現了一人,伸手抓住裘千仞的衣領,大踏步走進廳來,將他在地下一放,凝然而立,臉上冷冷的全無笑容。眾人瞧這人時,只見她長髮披肩,抬頭仰天,正是鐵屍梅超風。

  眾人心頭一寒,卻見她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身材高瘦,身穿青色布袍,臉色古怪之極,兩顆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轉動,除此之外,肌肉口鼻,盡皆僵硬如木石,直是一個死人頭裝在活人的軀體上,令人一見之下,登時一陣涼氣從背脊上直冷下來,人人的目光與這張臉孔相觸,便都不敢再看,立時將頭轉開,心中怦然而動。

  陸莊主萬料不到裘千仞名滿天下,口出大言,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本是又好氣又好笑,忽見梅超風驀地到來,心中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完顏康見到師父,心中大喜,上前拜見。眾人見他二人竟以師徒相稱,均感詫異。陸莊主雙手一拱,說道:「梅師姊,二十年前一別,今日終又重會,陳師哥可好?」六怪與郭靖聽他叫梅超風為師姊,登時面面相覷,無不凜然。柯鎮惡心道:「今日我們落入了圈套,梅超風一人已不易敵,何況更有她的師弟。」黃蓉卻是暗暗點頭:「這莊主的武功文學、談吐行事,無一不是學我爹爹,我早就疑心他與我家必有甚麼淵源,果然是我爹爹的弟子。」

  梅超風冷然道:「說話的可是陸乘風陸師弟?」陸莊主道:「正是兄弟,師姊別來無恙?」梅超風道:「說甚麼別來無恙?我雙目已盲,你瞧不出來嗎?你玄風師哥也早給人害死了,這可稱了你的心意麼?」

  陸乘風又驚又喜,驚的是黑風雙煞橫行天下,怎會栽在敵人手裏?喜的是強敵少了一人,而賸下的也是雙目已盲,但想到昔日桃花島同門學藝的情形,不禁嘆了口氣,說道:「害死陳師哥的對頭是誰?師姊可報了仇麼?」梅超風道:「我正在到處找尋他們。」陸乘風道:「小弟當得相助一臂之力,待報了本門怨仇之後,咱們再來清算你我的舊帳。」梅超風哼了一聲。

  韓寶駒拍桌而起,大嚷:「梅超風,你的仇家就在這裏。」便要向梅超風撲去,全金發急忙伸手拉住。梅超風聞聲一呆,說道:「你……你……」

  裘千仞被郭靖一拳打得痛徹心肺,這時才疼痛漸止,朗然說道:「說甚麼報仇算賬,連自己師父給人害死了都不知道,還逞那一門子的英雄好漢?」梅超風一翻手,抓住他手腕,喝道:「你說甚麼?」裘千仞被她握得痛入骨髓,急叫:「快放手!」梅超風毫不理會,只是喝問:「你說甚麼?」裘千仞道:「桃花島主黃藥師給人害死了!」

  陸乘風驚叫:「你這話可真?」裘千仞道:「為甚麼不真?黃藥師是被王重陽門下全真七子圍攻而死的。」他此言一出,梅超風與陸乘風放聲大哭。黃蓉咕咚一聲,連椅帶人仰天跌倒,暈了過去。眾人本來不信黃藥師絕世武功,竟會被人害死,但聽得是被全真七子圍攻,這才不由得不信。以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眾人之能,合力對付,黃藥師多半難以抵擋。

  郭靖忙抱起黃蓉,連叫:「蓉兒,醒來!」見她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心中惶急,大叫:「師父,師父,快救救她。」朱聰過來一探她鼻息,說道:「別怕,這只是一時悲痛過度,昏厥過去,死不了!」運力在她掌心「勞宮穴」揉了幾下。黃蓉悠悠醒來,大哭叫道:「爹爹呢?爹爹,我要爹爹!」

  陸乘風差愕異常,隨即省悟:「她如不是師父的女兒,怎會知道九花玉露丸?」他淚痕滿面,大聲叫道:「小師妹,咱們去跟全真教的賊道們拚了。梅超風,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都……都是你不好,害死了恩師。」陸冠英見爹爹悲痛之下,語無倫次,忙扶住了他,勸道:「爹爹,你且莫悲傷,咱們從長計議。」陸乘風大聲哭道:「梅超風,你這賊婆娘害得我好苦。你不要臉偷漢,那也罷了,幹麼要偷師父的九陰真經?師父一怒之下,將我們師兄弟四人一齊震斷腳筋,逐出桃花島,我只盼師父終肯回心轉意,憐我受你們兩個牽累,重行收歸師門。現今他老人家逝世,我是終身遺恨,再無指望的了。」

  梅超風罵道:「我從前罵你沒有志氣,此時仍然要罵你沒有志氣。你三番四次邀人來和我夫婦為難,逼得我夫婦無地容身,這才會在蒙古大漠遭難。眼下你不計議如何報復害師大仇,卻哭哭啼啼的跟我算舊帳。咱們找那七個賊道去啊,你走不動我揹你去。」

  黃蓉卻只是哭叫:「爹爹,我要爹爹!」

  朱聰說道:「咱們先問問清楚。」走到裘千仞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幾下灰土,說道:「小徒無知,多有冒犯,請老前輩恕罪。」裘千仞怒道:「我年老眼花,一個失手,這不算數,再來比過。」

  朱聰輕拍他的肩膀,在他左手上握了一握,笑道:「老前輩功夫高明得緊,不必再比啦。」一笑歸座,左手拿了一隻酒杯,右手兩指捏住杯口,不住團團旋轉,突然右手平掌向外揮出,掌緣擊在杯口,托的一聲響,一個高約半寸的瓷圈飛將出去,落在桌面。他左手將酒杯放在桌上,只見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所使手法竟和裘千仞適才一模一樣,眾人無不驚訝。朱聰笑道:「老前輩功夫果然了得,給晚輩偷了招來,得罪得罪,多謝多謝。」

  裘千仞立時變色。眾人已知必有蹊蹺,但一時卻看不透這中間的機關。朱聰叫道:「靖兒,過來,師父教你這個本事,以後你可去嚇人騙人。」郭靖走近身去。朱聰從左手中指上除下一枚戒指,說道:「這是裘老前輩的,剛才我借了過來,你戴上。」裘千仞又驚又氣,卻不懂明明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怎會變到了他手指上。

  郭靖依言戴了戒指。朱聰道:「這戒指上有一粒金剛石,最是堅硬不過。你用力握緊酒杯,將金剛石抵在杯上,然後以右手轉動酒杯。」郭靖照他吩咐做了。各人這時均已瞭然,陸冠英等不禁笑出聲來。郭靖伸右掌在杯口輕輕一擊,一圈杯口果然應手而落,原來戒指上的金剛石已在杯口劃了一道極深的印痕,那裏是甚麼深湛的內功了?黃蓉看得有趣,不覺破涕為笑,但想到父親,又哀哀的哭了起來。

  朱聰道:「姑娘且莫就哭,這位裘老前輩很愛騙人,他的話呀,未必很香。」黃蓉愕然不解。朱聰笑道:「令尊黃老先生武功蓋世,怎會被人害死?再說全真七子都是規規矩矩的人物,又與令尊沒仇,怎會打將起來?」黃蓉急道:「定是為了丘處機這些牛鼻子道士的師叔周伯通。」朱聰道:「怎樣?」黃蓉哭道:「你不知道的。」以她聰明機警,本不致輕信人言,但一來父女骨肉關心,二來黃藥師和周伯通之間確有重大過節。全真七子要圍攻她父親,實不由她不信。

  朱聰道:「不管怎樣,我總說這個糟老頭子的話有點兒臭。」黃蓉道:「你說他是放……放……」朱聰一本正經的道:「不錯,是放屁!他衣袖裏還有這許多鬼鬼祟祟的東西,你來猜猜是幹甚麼用的。」當下一件件的摸了出來,放在桌上,見是兩塊磚頭,一紮縛得緊緊的乾茅,一塊火絨、一把火刀和一塊火石。

  黃蓉拿起磚頭一捏,那磚應手而碎,只用力搓了幾搓,磚頭成為碎粉。她聽了朱聰剛才開導,悲痛之情大減,這時笑生雙靨,說道:「這磚頭是麵粉做的,剛才他還露一手捏磚成粉的上乘內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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