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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那老者走出里許,來到了一條小河之濱,四下都是亂墳。陸冠英心想:「這裏並無橋樑,瞧他是沿河東行呢還是向西?」他心念方動,卻不由得驚得呆了,只見那老者足不停步的從河面上走了過去,身形凝穩,河水只浸及小腿。他過了對岸,將大鐵缸放在山邊長草之中,飛身躍在水面,又一步步的走回。

  黃蓉與郭靖都曾聽長輩談起各家各派的武功,別說從未聽過頭頂鐵缸行走水面,就是空身登萍渡水,那也只是故神其說而已,世上豈能真有這般功夫?此刻親眼見到,卻又不由得不信,心中對那老者欽佩無已。

  那老者一捋白鬚,哈哈大笑,向陸冠英道:「閣下便是太湖群雄之首的陸少莊主了?」陸冠英躬身道:「不敢,請教太公尊姓大名?」那老者向郭黃二人一指道:「還有兩個小哥,一起過來罷。」陸冠英回過頭來,見到郭黃跟在後面,微感驚訝。原來郭黃二人輕功了得,跟蹤時不發聲響,而陸冠英全神注視著老者,竟未察覺兩人在後。

  郭黃二人拜倒,齊稱:「晚輩叩見太公。」那老者呵呵笑道:「免了,免了。」向陸冠英道:「這裏不是說話之所,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陸冠英心下琢磨:「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我爹爹對頭?」當即單刀直入,問道:「太公可識得家父?」那老者道:「陸莊主麼?老夫倒未曾見過。」陸冠英見他似非說謊,又問:「家父今日收到一件奇怪的禮物,太公可知道這件事麼?」那老者問道:「甚麼奇怪禮物?」陸冠英道:「是一個死人的骷髏頭,頭頂有五個洞孔。」那老者道:「這倒奇了,可是有人跟令尊鬧著玩麼?」

  陸冠英心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若要和爹爹為難,必然正大光明的找上門來,何必騙人撒謊?他既真的不知,我何不邀他來到莊上,只要他肯出手相助,再有多厲害的對頭也不足懼了。」想到此處,不覺滿臉堆歡,說道:「若蒙太公不棄,請到敝莊奉茶。」那老者微一沉吟道:「那也好。」陸冠英大喜,恭恭敬敬的請那老者先行。

  那老者向郭靖一指道:「這兩個小哥也是貴莊的罷。」陸冠英道:「這兩位是家父的朋友。」那老者不再理會,昂然而行,郭黃二人跟隨在後。到得歸雲莊上,陸冠英請那老者在前廳坐下,飛奔入內報知父親。

  過不多時,陸莊主坐在竹榻之上,由兩名家丁從內抬了出來,向那老者作揖行禮,說道:「小可不知高人駕臨,有失迎迓,罪過罪過。」

  那老者微一欠身,也不回禮,淡淡的道:「陸莊主不必多禮。」陸莊主道:「敢問太公高姓大名。」老者道:「老夫姓裘,名叫千仞。」陸莊主驚道:「敢是江湖上人稱鐵掌水上飄的裘老前輩?」裘千仞微微一笑,道:「你倒好記性,還記得這個外號。老夫已有二十多年沒在江湖上走動,只怕別人早忘記啦!」

  「鐵掌水上飄」的名頭早二十年在江湖上確是非同小可。陸莊主知道此人是湖南鐵掌幫的幫主,本來雄霸湖廣,後來不知何故,忽然封劍歸隱,時日隔得久了,江湖後輩便都不知道他的名頭,見他突然這時候到來,好生驚疑,問道:「裘老前輩駕臨敝地,不知有何貴幹?若有用得著晚輩之處,當得效勞。」

  裘千仞一捋鬍子,笑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事,總是老夫心腸軟,塵緣未盡……嗯,我想借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做會功夫,咱們晚間慢慢細說。」陸莊主見他神色間似無惡意,但總不放心,問道:「老前輩道上可曾撞到黑風雙煞麼?」裘千仞道:「黑風雙煞?這對惡鬼還沒死麼?」陸莊主聽了這兩句話心中大慰,說道:「英兒,請裘老前輩去我書房休息。」裘千仞向各人點點頭,隨了陸冠英走向後面。

  陸莊主雖沒見過裘千仞的武功,但素仰他的威名,知道當年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在華山絕頂論劍,也曾邀他到場,只是他適有要事,未能赴約,但既受到邀請,自是武功卓絕,非同小可,縱使不及王重陽等五人,諒亦相差不遠,有他在這裏,黑風雙煞是不能為惡的了,當下向郭靖及黃蓉道:「兩位還沒走,真好極了。這位裘老前輩武功極高,常人難以望其項背,天幸今日湊巧到來,我還忌憚甚麼對頭?待會兩位請自行在臥室中休息,只要別出房門,那就沒事。」

  黃蓉微笑道:「我想瞧瞧熱鬧,成麼?」陸莊主沉吟道:「就怕對頭來的人多,在下照應不到,誤傷了兩位。好罷,待會兩位請坐在我身旁,不可遠離。有裘老前輩在此,鼠輩再多,又何足道哉!」黃蓉拍手笑道:「我就愛瞧人家打架。那天你打那個金國小王爺,真好看極啦。」

  陸莊主道:「這次來的是那個小王爺的師父,本事可比他大得多,因此我擔了心。」黃蓉道:「咦,你怎麼知道?」陸莊主道:「黃姑娘,武功上的事兒,你就不大明白啦。那金國小王爺以手指傷我英兒小腿,便是用手指在骷髏頭頂上戳五個洞孔的武功。」黃蓉道:「嗯,我明白啦。王獻之的字是王羲之教的,王羲之是跟衛夫人學的,衛夫人又是以鍾繇為師,行家一瞧,就知道誰的書畫是那一家那一派的。」陸莊主笑道:「姑娘真是聰明絕頂,一點便透。只見我這兩個對頭奸惡狠毒,比之鍾王,卻是有辱先賢了。」

  黃蓉拉拉郭靖的手,說道:「咱們去瞧瞧那白鬍子老公公在練甚麼功夫。」陸莊主驚道:「唉,使不得,別惹惱了他。」黃蓉笑道:「不要緊。」站起身便走。

  陸莊主坐在椅上,行動不得,心中甚是著急:「這姑娘好不頑皮,這那裏是偷看得的?」只得命莊丁抬起竹榻,趕向書房,要設法攔阻,只見郭黃二人已彎了腰,俯眼在紙窗上向裏張望。

  黃蓉聽得莊丁的足步聲,急忙轉身搖手,示意不可聲張,同時連連向陸莊主招手,要他過來觀看。陸莊主生怕要是不去,這位小姐發起嬌嗔來,非驚動裘千仞不可,當下命莊丁放輕腳步,將自己扶過去,俯眼窗紙,在黃蓉弄破的小孔中向裏一張,不禁大奇,只見裘千仞盤膝而坐,雙目微閉,嘴裏正噴出一縷縷的烟霧,連續不斷。

  陸莊主是武學名家的弟子,早年隨師學藝之時,常聽師父說起各家各派的高深武學,卻從未曾聽說口中能噴烟霧的,當下不敢再瞧,一拉郭靖的衣袖,要他別再偷看。郭靖尊重主人,同時也覺不該窺人隱秘,當即站直身子,牽了黃蓉的手,隨陸莊主來至內堂。

  黃蓉笑道:「這老頭兒好玩得緊,肚子裏生了柴燒火!」陸莊主道:「那你又不懂啦,這是一門厲害之極的內功。」黃蓉道:「難道他嘴裏能噴出火來燒死人麼?」這句話倒非假作痴呆,裘千仞這般古怪功夫,她確是極為納罕。陸莊主道:「火是一定噴不出來的,不過既能有如此精湛的內功,想來摘花採葉都能傷人了。」黃蓉笑道:「啊,碎挼花打人!」陸莊主微微一笑,說道:「姑娘好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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