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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完顏洪烈這一驚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會意,右手揚處,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釘,射向楊鐵心的要害。

  丘處機眼見釘去如飛,已不及搶上相救,而楊鐵心勢必躲避不了,自己身邊又無暗器,情急之下,順手抓起趙王府一名親兵,在梁子翁與楊鐵心之間擲去。只聽得「啊」的一聲大叫,三枚鐵釘全打在親兵身上。梁子翁自恃這透骨釘是生平絕學,三枚齊發,決無不中之理,那知竟被丘處機以這古怪法門破去,當下怒吼一聲,向丘處機撲去。

  彭連虎見變故又起,已決意不給解藥,知道王爺心中最要緊的是奪還王妃,忽地竄出,來抓包惜弱手臂。

  丘處機颼颼兩劍,一刺梁子翁,一刺彭連虎,兩人見劍勢凌厲,只得倒退。丘處機向完顏康喝道:「無知小兒,你認賊作父,胡塗了一十八年。今日親父到了,還不認麼?」

  完顏康聽了母親之言,本來已有八成相信,這時聽師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不由得向楊鐵心看去,只見他衣衫破舊,滿臉風塵,再回頭看父親時,卻是錦衣玉飾,丰度俊雅,兩人直有天淵之別。完顏康心想:「難道我要捨卻榮華富貴,跟這窮漢子浪跡江湖?不,萬萬不能!」他主意已定,高聲叫道:「師父,莫聽這人鬼話,請你快將我媽救過來!」丘處機怒道:「你仍是執迷不悟,真是畜生也不如。」

  彭連虎等見他們師徒破臉,攻得更緊。完顏康見丘處機情勢危急,竟不再出言勸阻。丘處機大怒,罵道:「小畜生,當真是狼心狗肺。」完顏康對師父十分害怕,暗暗盼望彭連虎等將他殺死,免為他日之患。又戰片刻,丘處機左臂中了梁子翁一鋤,雖然受傷不重,但已血濺道袍,一瞥眼間,只見完顏康臉有喜色,更是惱得哇哇大叫。

  馬鈺從懷裏取出一枚流星,幌火摺點著了,手一鬆,一道藍焰直沖天空。彭連虎料想這是全真派同門互通聲氣的訊號,叫道:「老道要叫幫手。」又鬥數合,西北角不遠處也是一道藍焰沖天而起。丘處機大喜,叫道:「王師弟就在左近。」劍交左手,左上右落,連使七八招殺手,把敵人逼開數步。馬鈺向西北角藍焰處一指,道:「向那邊走!」楊鐵心、穆念慈父女使開兵刃,護著包惜弱急向前衝,馬鈺隨在其後。丘處機揮長劍獨自斷後,且戰且走。沙通天連使「移步換形」身法,想閃過他而去搶包惜弱過來,但丘處機劍勢如風,始終搶不上去。

  行不多時,一行已來到王處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處機心中奇怪:「怎麼王師弟還不趕出來接應?」剛轉了這個念頭,只見王處一拄著一根木杖,顫巍巍的走過來。師兄弟三人一照面,都是一驚,萬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強的三人竟會都受了傷。

  丘處機叫道:「退進店去。」完顏洪烈喝道:「將王妃好好送過來,饒了你們不死。」丘處機罵道:「誰要你這金國狗賊饒命?」大聲叫罵,奮劍力戰。彭連虎等眼見他勢窮力絀,卻仍是力鬥不屈,劍勢如虹,招數奇幻,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楊鐵心尋思:「事已如此,終究是難脫毒手。可別讓我夫婦累了丘道長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竄出,大聲叫道:「各位住手,我夫妻畢命於此便了。」回過槍頭,便往心窩裏刺去,噗的一聲,鮮血四濺,往後便倒。包惜弱也不傷心,慘然一笑,雙手拔出槍來,將槍柄拄在地上,對完顏康道:「孩兒,你還不肯相信他是你親生的爹爹麼?」湧身往槍尖撞去。完顏康大驚失色,大叫一聲:「媽!」飛步來救。

  丘處機等見變起非常,俱各罷手停鬥。

  完顏康搶到母親跟前,見她身子軟垂,槍尖早已刺入胸膛,當下放聲大哭。丘處機上來檢視二人傷勢,見槍傷要害,俱已無法挽救。完顏康抱住了母親,穆念慈抱住了楊鐵心,一齊傷心慟哭。丘處機向楊鐵心道:「楊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說給我聽,我一力給你承辦就是。我……我終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說話已哽咽了。

  便在這時,眾人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望時,卻是江南六怪與郭靖匆匆趕來。

  江南六怪見到了沙通天等人,當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卻見眾人望著地下一男一女,個個臉現驚訝之色,一轉頭,突然見到丘處機與馬鈺,六怪更是詫異。

  郭靖見楊鐵心倒在地下,滿身鮮血,搶上前去,叫道:「楊叔父,您怎麼啦?」楊鐵心尚未斷氣,見到郭靖後嘴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父當年和我有約,生了男女,結為親家……我沒女兒,但這義女如我親生一般……」眼光望著丘處機道:「丘道長,你給我成就了這門姻緣,我……我死也瞑目。」丘處機道:「此事容易。楊兄弟你放心。」

  包惜弱躺在丈夫身邊,左手挽著他手臂,惟恐他又會離己而去,昏昏沉沉間聽他說起從前指腹為婚之事,奮力從懷裏抽出一柄匕首,說道:「這……這是表記……」又道:「大哥,咱倆終於死在一塊,我……我好歡喜……」說著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時一般溫宛嫵媚。

  丘處機接過匕首,正是自己當年在牛家村相贈之物,匕首柄上刻著「郭靖」兩字。楊鐵心向郭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這女兒……」郭靖道:「我……我不……」丘處機道:「一切有我承當,你……安心去罷!」楊鐵心本來只道再也找不著義兄郭嘯天的後人,這才有穆念慈比武招親之事。這一天中既與愛妻相會,又見到義兄的遺腹子長大成人,義女終身有託,更無絲毫遺憾,雙眼一閉,就此逝世。

  郭靖又是難過,又是煩亂,心想:「蓉兒對我情深義重,我豈能另娶他人?」突然轉念,又是一驚:「我怎麼卻把華箏忘了?大汗已將女兒許配於我,這……這……怎麼得了?」這些日來,他時時記起好友拖雷,卻極少念及華箏。朱聰等雖覺此中頗有為難,但見楊鐵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意,當下也未開言。

  完顏洪烈千方百計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終未忘故夫,十餘年來自己對她用情良苦,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下場,眼見她雖死,臉上兀自有心滿意足、喜不自勝之情,與她成婚一十八年,幾時又曾見她對自己露過這等神色?自己貴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遠遠及不上一個村野匹夫,不禁心中傷痛欲絕,掉頭而去。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雖然受傷,但加上江南六怪,和己方五人拚鬥起來,勝負倒也難決,既見王爺轉身,也就隨去。

  丘處機喝道:「喂,三黑貓,留下了解藥!」彭連虎哈哈笑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稱千手人屠,丘道長失了眼罷?」丘處機心中一凜:「怪不得此人武功高強,原來是他。」眼見師兄中毒甚深,非他獨門解藥相救不可,喝道:「管你千手萬手,不留下解藥,休得脫身。」運劍如虹,一道青光向彭連虎刺去。彭連虎雖只賸下一柄判官筆,卻也不懼,當即揮筆接過。

  朱聰見馬鈺坐在地下運氣,一隻右掌已全成黑色,問道:「馬道長,你怎麼受了傷?」馬鈺嘆道:「這姓彭的和我拉手,那知他掌中暗藏毒針。」朱聰道:「嗯,那也算不了甚麼。」回頭向柯鎮惡道:「大哥,給我一隻菱兒。」柯鎮惡不明他用意,便從鹿皮囊中摸出一枚毒菱,遞了給他。朱聰接過,見丘彭兩人鬥得正緊,憑自己武功一定拆解不開,又道:「大哥,咱倆上前分開他兩人,我有救馬道長的法子。」柯鎮惡點了點頭,朱聰大聲叫道:「原來是千手人屠彭寨主,大家是自己人,快快停手,我有話說。」一拉柯鎮惡,兩人向前竄出,一個持扇,一個揮杖,把丘彭二人隔開。

  丘處機和彭連虎聽了朱聰的叫喚,都感詫異:「怎麼又是自己人了?」見兩人過來,也就分開,要聽他說到底是怎麼樣的自己人。

  朱聰笑吟吟的向彭連虎道:「江南七怪與長春子丘處機於一十八年前結下樑子,我們五兄弟都曾被長春子打傷,而名震武林的丘道長,卻也被我們傷得死多活少。這樑子至今未解……」轉頭對丘處機道:「丘道長,是也不是?」丘處機怒氣勃發,心想:「好哇,你們要來乘人之危。」厲聲喝道:「不錯,你待怎樣?」

  朱聰又道:「可是我們與沙龍王卻也有點過節。江南七怪一個不成器的徒兒,獨力打敗了沙龍王的四位高足。聽說彭寨主與沙龍王是過命的交情。我們得罪了沙龍王,那也算得罪了彭寨主啦。」彭連虎道:「嘿嘿,不敢。」朱聰笑道:「既然彭寨主與丘道長都跟江南七怪有仇,那麼你們兩家同仇敵愾,豈不成了自己人麼?哈哈,還打甚麼?那麼兄弟跟彭寨主可不也是自己人了麼?來,咱們親近親近。」伸出手來,要和他拉手。

  彭連虎聽他瘋瘋癲癲的胡說八道,心道:「全真派相救七怪的徒弟,他們顯是一黨,我可不上你的當。要想騙我解藥,難上加難。」見他伸手來拉,正中下懷,笑道:「妙極,妙極!」把判官筆放回腰間,順手又戴上了毒針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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