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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七回 比武招親

  江南六怪與郭靖曉行夜宿,向東南進發,在路非止一日,過了大漠草原。

  這天離張家口已不在遠。郭靖初履中土,所有景物均是生平從所未見,心情甚是舒暢,雙腿一夾,縱馬疾馳,只覺耳旁呼呼風響,房屋樹木不住倒退。直到小紅馬一口氣奔到了黑水河邊,他才在路旁一家飯店歇馬,等候師父。

  他見小紅馬這次長途疾馳,肩胛旁滲出了許多汗水,心下憐惜,拿了汗巾給馬抹拭,一縮手間,不覺大吃一驚,只見汗巾上全是殷紅的血漬,再在紅馬右肩上一抹,也是滿肩的鮮血。他嚇得險些流淚,自怨這番不惜馬力的大跑,這匹駿馬只怕是生生的給自己毀了,抱住馬頸不住的慰藉,但那馬卻仍是精神健旺,全無半分受傷之象。

  郭靖只盼三師父韓寶駒趕快到來,好給他愛馬治傷,不住伸長了脖子向來路探望,忽聽得一陣悠揚悅耳的駝鈴之聲,四匹全身雪白的駱駝從大道上急奔而來。每匹駱駝上都乘著一個白衣男子。他一生長於大漠,可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駱駝,不覺伸長了脖子,瞪眼凝視,只見四個乘客都是二十二三歲年紀,眉清目秀,沒一個不是塞外罕見的美男子。那四人躍下駝背,走進飯店,身法都頗利落。郭靖見四人一色白袍,頸中都翻出一條珍貴的狐裘,不禁瞧得呆了。

  一個白衣人被郭靖看得不好意思,一陣紅暈湧上臉頰,低下了頭。另一個卻向郭靖怒目喝道:「楞小子,瞧甚麼?」郭靖一驚,忙把頭轉了開去,只聽那四人低聲說了一陣子話,齊聲嘻笑,隱隱聽得一人笑道:「恭喜,恭喜,這傻小子瞧中你啦!」

  郭靖知道他們在嘲笑自己,不覺羞慚難當,耳根一陣發熱,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走出飯店,忽見韓寶駒騎了追風黃奔到。他忙搶上去把紅馬肩上出血的事說了。韓寶駒奇道:「有這等事?」走到紅馬身旁,在馬肩上抹了幾把,伸手映在日光下一看,哈哈大笑,說道:「這不是血,是汗!」郭靖一愕,道:「汗?紅色的汗?」韓寶駒道:「靖兒,這是一匹千年難逢的汗血寶馬啊。」

  郭靖聽說愛馬並非受傷,心花怒放,道:「三師父,怎麼馬兒的汗跟血一樣?」韓寶駒道:「我曾聽先師說道,西域大宛有一種天馬,肩上出汗時殷紅如血,脅如插翅,日行千里。然而那只是傳說而已,誰都沒有見過,我也不大相信,不料竟會給你得到了。」

  說話之間,柯鎮惡等也已馳到。朱聰飽讀詩書,搖頭幌腦的說道:「那在史記和漢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的。當年博望侯張騫出使西域,在大宛國貳師城見了汗血寶馬,回來奏知漢武帝。皇帝聽了,欣羨異常,命使者帶了黃金千斤,又鑄了一匹與真馬一般大的金馬,送到大宛國去,求換一匹汗血寶馬。那大宛國王言道:『貳師天馬,乃大宛國寶,不能送給漢人。』那漢使自居是天朝上國的使者,登時大怒,在大宛王朝廷上出口無狀,椎破金馬。大宛王見漢使無禮,命人殺死使者,將黃金和金馬都奪了去。」

  郭靖「啊」了一聲,見朱聰舉碗喝茶,忙問:「後來怎樣?」四個白衣人也出了神,側耳傾聽朱聰講寶馬的故事。

  朱聰喝了一口茶,說道:「三弟,你是養馬名家,可知道那寶馬從何而來?」韓寶駒道:「我曾聽先師說,那是家馬與野馬交配而生。」朱聰道:「不錯,據史書上說,貳師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馬,奔躍如飛,無法捕捉。大宛國人生了一個妙計,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馬放在山下。野馬與母馬交配了,生下來就是汗血寶馬了。靖兒,你這匹小紅馬,只怕是從大宛國萬里而來的呢。」

  韓小瑩要聽故事,問道:「漢武帝得不到寶馬,難道就此罷手了不成?」

  朱聰道:「他怎肯罷手?當下發兵數萬,令大將李廣利統率,到大宛國貳師城取馬,為了志在必得,把李廣利封為貳師將軍。但從長安到大宛國,西出嘉峪關後一路都是沙漠,無糧無水,途中士兵死亡枕藉,未到大宛,軍隊已只賸下了三成。李廣利兵困馬乏,一戰不利,退回敦煌,向皇帝請援。漢武帝大怒,命使者帶劍守在玉門關,下旨言道:遠征兵將,有敢進關者一概斬首。李廣利進退不得,只得留在敦煌。」

  說到這裏,只聽得駝鈴悠揚,又有四人騎了白駱駝到來,下駝進店。郭靖見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頸圍貂裘的美貌少年,更感驚奇。這四人與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飯菜。

  朱聰繼續講下去:「漢武帝心想,寶馬得不到,還喪了數萬士卒,豈不是讓外國看輕了我大漢天子?於是大發邊騎,一共二十餘萬人,牛馬糧草,不計其數,還怕兵力不足,又下旨令全國犯罪小吏、贅婿、商人,一概從軍出征,弄得天下騷然。還封了兩名著名的馬師做大官,一個官拜驅馬校尉,一個官拜執馬校尉,只待破了大宛,選取駿馬。六弟,漢朝重農輕商,你若生在漢武帝時可就倒了大霉,三弟卻可官拜驅馬校尉、執馬校尉了,哈哈!」

  韓小瑩問道:「贅婿又犯了甚麼罪?」

  朱聰道:「若不是貧窮無告之人,誰肯去做贅婿?強徵贅婿去遠征,便是欺壓窮人了。那李廣利帶了大軍,圍攻大宛城四十餘日,殺死大宛兵將無數。大宛的眾貴人害怕了,斬了國王的頭投降,獻出寶馬。李廣利凱旋回京,皇帝大喜,封他為海西侯,軍官各有封賞。為了這幾匹汗血寶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費了多少錢財。當日漢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首天馬之歌,說道:『大一貢兮天馬下,露赤汗兮沬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與友!』這詩是說,只有天上的龍,才配與這天馬做朋友呢。」

  八個白衣人聽他說著故事,不住轉頭打量門外的小紅馬,臉上滿是欣羨之色。

  朱聰道:「殊不知這大宛天馬的驍健,全由野馬而來。漢武帝以傾國之力得了幾匹汗血寶馬,但沒貳師城外高山上的野馬與之交配,傳了數代,也就不怎麼神駿,身上也滲不出紅汗了。」朱聰說完故事,七人談談說說,吃起麵條來。

  八個白衣人悄聲議論。柯鎮惡耳朵極靈,雖然雙方座頭相隔頗遠,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只聽一人道:「要動手馬上就幹,給他上了馬,怎麼還追得上?」另一人道:「這裏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們敢來攔阻,一起殺了。」柯鎮惡吃了一驚:「這八個女子怎地如此狠毒?」當下絲毫不動聲色,自管稀哩呼嚕的吃麵。

  只聽一人道:「咱們把這寶馬獻給少主,他騎了上京,那就更加大大露臉了,叫甚麼參仙老怪、靈智上人他們再也逞不出威風。」柯鎮惡曾聽過靈智上人的名頭,知道他是西藏密宗的著名人物,以「大手印」武功馳名西南,參仙老怪卻不知是何等樣人物。

  又聽另一人道:「這幾日道上撞見了不少黑道上的傢伙,都是千手人屠彭連虎的手下,他們也必都是去京裏聚會的。這匹好馬要是給他們撞見了,還有咱們的份兒麼?」柯鎮惡心中一凜,他知彭連虎是河北、山西一帶的悍匪,手下嘍囉甚多,聲勢浩大,此人行事毒辣,殺人如麻,是以綽號叫做「千手人屠」,尋思:「這些厲害的大頭子到京裏聚會,去幹甚麼?這八個女子又是甚麼來頭?」

  只聽她們低聲商量了一陣,決定先出鎮甸,攔在路上,下手奪郭靖的寶馬。但此後這八個女子嘰嘰喳喳談的都是些風流之事,甚麼「少主」最喜歡你啦,甚麼「少主」這時一定在想你啦。柯鎮惡皺起眉頭,甚是不耐,但言語傳進耳來,卻又不能不聽。

  只聽一名女子道:「咱們把這匹汗血寶馬拿去獻給少主,你猜他會獎賞甚麼?」另一人笑道:「要你多陪他幾晚哪!」先一人嬌嗔不依,起身扭打,八人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團。又一人道:「大家別太放肆啦,小心露了行藏。對方看來也不是好相與的。」又一人低聲道:「那個女子身上帶劍,定然會武,生得可俊,要是年輕了十歲,少主見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柯鎮惡知她說的是韓小瑩,心中怒氣勃發,心想這甚麼「少主」一定不是個好東西。耳聽得八個女子吃了麵點,匆匆跨上白駝,出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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