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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兩人展開輕身功夫,全力奔跑,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時,已近午時。那道人道:「我本來不願顯露行藏,因此要你不可跟六位師父說知,但眼下事急,再也顧不得小節。你進去通報,說全真教馬鈺求見江南六俠。」

  郭靖兩年來跟他夜夜相處,這時纔知他的名字。他也不知全真教馬鈺是多大的來頭,當下點頭答應,奔到蒙古包前,揭開帳門,叫聲:「大師父!」跨了進去。

  突然兩隻手的手腕同時一緊,已被人抓住,跟著膝後劇疼,被人踢倒在地,呼的一聲,鐵杖當頭砸將下來。郭靖側身倒地,只見持杖打來的正是大師父柯鎮惡,只嚇得魂飛天外,再也想不到抵擋掙扎,只有閉目待死,卻聽得噹的一聲,兵刃相交,一人撲在自己身上。

  他睜眼看時,只見七師父韓小瑩護住了自己,叫道:「大哥,且慢!」她手中長劍卻已被柯鎮惡鐵杖砸飛。柯鎮惡長嘆一聲,鐵杖在地下重重一頓,道:「七妹總是心軟。」郭靖這時才看清楚抓住自己雙手的是朱聰與全金發,膽戰心驚之下,全然胡塗了。

  柯鎮惡森然道:「教你內功的那個人呢?」郭靖結結巴巴的道:「他他……他……在外面,求見六位師父。」

  六怪聽說梅超風膽敢白日上門尋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一齊手執兵刃,搶出帳外,日影下只見一個蒼髻道人拱手而立,那裏有梅超風的影子?

  朱聰仍是抓著郭靖右腕脈門不放,喝道:「梅超風那妖婦呢?」郭靖道:「弟子昨晚見到她啦,只怕待會就來。」六怪望著馬鈺,驚疑不定。

  馬鈺搶步上前,拱手說道:「久慕江南六俠威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朱聰仍是緊緊抓住郭靖的手腕不放,只點頭為禮,說道:「不敢,請教道長法號。」

  郭靖想起自己還未代他通報,忙搶著道:「他是全真教馬鈺。」

  六怪吃了一驚,他們知道馬鈺道號丹陽子,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陽的首徒,王重陽逝世後,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長春子丘處機還是他的師弟。只是他閉觀靜修,極少涉足江湖,是以在武林中名氣不及丘處機,至於武功修為,卻是誰也沒有見過,無人知道深淺。

  柯鎮惡道:「原來是全真教掌教到了,我們多有失敬。不知道長光降漠北,有何見教?可是與令師弟嘉興比武之約有關麼?」馬鈺道:「敝師弟是修道練性之人,卻愛與人賭強爭勝,大違清靜無為的道理,不是出家人所當為,貧道曾重重數說過他幾次。他與六俠賭賽之事,貧道實不願過問,更與貧道沒半點干係。兩年之前,貧道偶然和這孩子相遇,見他心地純良,擅自授了他一點兒強身養性、以保天年的法門,事先未得六俠允可,務請勿予怪責。只是貧道沒傳他一招半式武功,更無師徒名份,說來只是貧道結交一個小朋友,倒也沒壞了武林中的規矩。」說著溫顏微笑。

  六俠均感詫異,卻又不由得不信。朱聰和全金發當即放脫了郭靖的手腕。

  韓小瑩喜道:「孩子,是這位道長教你本事的麼?你幹麼不早說?我們都錯怪你啦。」說著伸手撫摸他肩頭,心中十分憐惜。郭靖道:「他……他叫我不要說的。」韓小瑩斥道:「甚麼他不他的?沒點規矩,傻孩子,該叫『道長』。」雖是斥責,臉上卻盡是喜容。郭靖道:「是,是道長。」這兩年來,他與馬鈺向來「你、我」相稱,從來不知該叫「道長」,馬鈺也不以為意。

  馬鈺道:「貧道雲遊無定,不喜為人所知,是以與六俠雖近在咫尺,卻未前來拜見,伏乞恕罪。」說著又行了一禮。

  原來馬鈺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之後,心中好生相敬,又從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並無內功根基。他是全真教掌教,深明道家抑己從人的至理,雅不欲師弟丘處機又在這件事上壓倒了江南六怪。但數次勸告丘處機認輸,他卻說甚麼也不答應,於是遠來大漠,苦心設法暗中成全郭靖。否則那有這麼巧法,他剛好會在大漠草原之中遇到郭靖?又這般毫沒來由的為他花費兩年時光?若不是梅超風突然出現,他一待郭靖內功已有根基,便即飄然南歸,不論江南六怪還是丘處機,都不會知道此中原委的了。

  六怪見他氣度謙沖,真是一位有道之士,與他師弟慷慨飛揚的豪態截然不同,當下一齊還禮。正要相詢梅超風之事,忽聽得馬蹄聲響,數騎馬飛馳而來,奔向鐵木真所居的大帳。

  郭靖知道是桑昆派來誘殺鐵木真的使者,心中大急,對柯鎮惡道:「大師父,我過去一會就回來。」柯鎮惡適才險些傷了他性命,心下甚是歉仄,對這徒兒更增憐愛,只怕他走開之後,竟遇上了梅超風而受到傷害,忙道:「不,你留在我們身邊,千萬不可走開。」

  郭靖待要說明原委,卻聽柯鎮惡已在與馬鈺談論當年荒山夜鬥雙煞的情景。他焦急異常,大師父性子素來嚴峻,動不動便大發脾氣,實不敢打斷他的話頭,只待他們說話稍停,即行稟告,忽見一騎馬急奔而來,馬背上一人身穿黑狐皮短裘,乃是華箏,離開他們十多步遠就停住了,不住招手。郭靖怕師父責怪,不敢過去,招手要她走近。

  華箏雙目紅腫,似乎剛才大哭過一場,走近身來,抽抽噎噎的道:「爹爹要我,要我就去嫁給那個都史……」一言方畢,眼淚又流了下來。

  郭靖道:「你快去稟告大汗,說桑昆與札木合安排了詭計,要騙了大汗去害死他。」華箏大吃一驚,道:「當真?」郭靖道:「千真萬確,是我昨晚親耳聽見的,你快去對你爹爹說。」華箏道:「好!」登時喜氣洋洋,轉身上馬,急奔而去。

  郭靖心想:「人家安排了陰謀要害大汗,你怎麼反而高興?」轉念一想:「啊,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去嫁給都史了。」他與華箏情若兄妹,一直對她十分關切愛護,想到她可以脫卻厄運,不禁代她歡喜,笑容滿臉的轉過身來。

  只聽馬鈺說道:「不是貧道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那梅超風顯然已得東海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真傳,九陰白骨爪固然已練到出神入化,而四丈銀鞭的招數更是奧妙無方。咱們合八人之力,當然未必便輸給了她,但要除她,只怕自己也有損傷。」

  韓小瑩道:「這女子的武功確是十分厲害,但我們江南七怪跟她仇深似海。」

  馬鈺道:「聽說張五俠與飛天神龍柯大俠都是為銅屍陳玄風所害。但各位既已誅了陳玄風,大仇可說已經報了。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梅超風一個孤身女子,又有殘疾,處境其實也很可憐。」

  六怪默然不語。過了一會,韓寶駒道:「她練這陰毒功夫,每年不知害死多少無辜,道長俠義為懷,總不能任由她如此為非作歹。」朱聰道:「現下是她找上門來,不是我們去找她。」全金發道:「就算這次我們躲過了,只要她存心報仇,今後總是防不勝防。」

  馬鈺道:「貧道已籌劃了一個法子,不過要請六俠寬大為懷,念她孤苦,給她一條自新之路。」朱聰等不再接口,靜候柯鎮惡決斷。

  柯鎮惡道:「我們江南七怪生性粗魯,向來只知蠻拚硬鬥。道長指點明路,我們感激不盡,就請示下。」他聽了馬鈺的語氣,知道梅超風在這十年之中武功大進,馬鈺口中說求他們饒她一命,其實是顧全六怪面子,真意是在指點他們如何避開她的毒手。韓寶駒等卻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都感詫異。

  馬鈺道:「柯大俠仁心善懷,必獲天佑。此外還有一層緊要之事。據貧道猜想,這十年之中,那梅超風一定又得了黃藥師的傳授。」朱聰驚道:「聽說黑風雙煞是桃花島的叛徒,黃藥師怎能再傳她功夫?」馬鈺道:「貧道本也這樣想,但聽柯大俠所說當年荒山之戰的情形,那梅超風當時的功夫與現下相差甚遠。她如不再得明師指點,但憑自己苦練,決計到不了眼下這個地步。咱們今日誅了鐵屍,要是黃藥師見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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