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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又過一年,離比武之期已不過數月,江南六怪連日談論的話題,總脫不開這場勢必轟動天下豪傑之士的嘉興比武。眼見郭靖武功大進,六怪均覺取勝頗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歸江南故鄉,更喜悅無已。然而於這場比武的原因,始終不向郭靖提及。

  這天一早起來,南希仁道:「靖兒,這幾個月來你儘練兵器,拳術上只怕生疏了,咱們今兒多練練掌法。」郭靖點頭答應。

  眾人走到平日練武的場上,南希仁緩步下場,正要與郭靖過招,突然前面塵烟大起,人聲馬嘶,一大群馬匹急奔而來。牧馬的蒙古人揮鞭約束,好一陣才把馬群定住。

  馬群剛靜下來,忽見西邊一匹全身毛赤如血的小紅馬猛衝入馬群之中,一陣亂踢亂咬。馬群又是大亂,那紅馬卻飛也似的向北跑得無影無蹤。片刻之間,只見遠處紅光閃動,那紅馬一幌眼又衝入馬群,搗亂一番。眾牧人恨極,四下兜捕。但那紅馬奔跑迅捷無倫,卻那裏抓得住?頃刻間又跑得遠遠地,站在數十丈外振鬣長嘶,似乎對自己的頑皮傑作十分得意。眾牧人又好氣又好笑,都拿牠沒有法子。待小紅馬第三次衝來時,三名牧人彎弓發箭。那馬機靈之極,待箭到身邊時忽地轉身旁竄,身法之快,連武功高強之人也未必及得上。

  六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韓寶駒愛馬如命,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神駿的快馬,他的追風黃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馬雖多,卻也少有其匹,但與這匹小紅馬一比,卻又遠遠不及。他奔到牧人身旁,詢問紅馬來歷。

  一個牧人道:「這匹小野馬不知是從那處深山裏鑽出來的。前幾天我們見牠生得美,想用繩圈套牠,那知道非但沒套到,反而惹惱了牠,這幾日天天來搗亂。」一個老年牧人神色嚴肅,道:「這不是馬。」韓寶駒奇道:「那是甚麼?」老牧人道:「這是天上的龍變的,惹牠不得。」另一個牧人笑道:「誰說龍會變馬?胡說八道。」老牧人道:「小夥子知道甚麼?我牧了幾十年馬,那見過這般厲害的畜生?……」說話未了,小紅馬又衝進了馬群。

  馬王神韓寶駒的騎術說得上海內獨步,連一世活在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嘆勿如。這時見紅馬又來搗亂,他熟識馬性,知道那紅馬的退路所必經之地,斜刺裏兜截過去,待那紅馬馳到,忽地躍起,那紅馬正奔到他的胯下,時刻方位扣得不差分釐。韓寶駒往下一落,準擬穩穩當當的便落在馬背之上,他一生馴服過不知多少兇狠的劣馬,只要一上馬背,天下更沒一匹馬能再將他顛下背來。豈知那紅馬便在這一瞬之間,突然發力,如箭般往前竄了出去,他這下竟沒騎上。韓寶駒大怒,發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卻那裏追得上?

  驀地裏一個人影從旁躍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紅馬頸中馬鬣。那紅馬吃了一驚,奔跑更快,那人身子被拖著飛在空中,手指卻只是緊抓馬鬣不放。

  眾牧人都大聲鼓躁起來。

  江南六怪見抓住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是驚訝,又是喜歡。朱聰道:「他那裏學來這般高明的輕身功夫?」韓小瑩道:「靖兒這一年多來功力大進,難道他死了的父親真的在暗中保佑?又難道五哥……」

  他們怎知過去兩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頂授他呼吸吐納之術,雖然未教他半點武藝,但所授的卻是上乘內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實是修習了極精深的輕身本領「金雁功」。他自己尚自渾渾噩噩,那道人既囑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覺。他內功日有精進,所練的「金雁功」成就,也只在朱聰、全金發和韓小瑩所教的輕功中顯示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時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絕未察覺其中真相。這時郭靖見那紅馬奔過,三師父沒有擒到,飛身躍出,已抓住了馬鬣。

  六怪見郭靖身在空中,轉折如意,身法輕靈,絕非朱聰和全金發、韓小瑩所授輕功,定是另有所師。六人面面相覷,無不詫異之極。

  只見郭靖在空中忽地一個倒翻觔斗,上了馬背,奔馳回來。那小紅馬一時前足人立,一時後腿猛踢,有如發瘋中魔,但郭靖雙腿夾緊,始終沒給牠顛下背來。

  韓寶駒在旁大聲指點,教他馴馬之法。那小紅馬狂奔亂躍,在草原上前後左右急馳了一個多時辰,竟是精神愈來愈長。

  眾牧人都看得心下駭然。那老牧人跪下來喃喃禱告,求天老爺別為他們得罪龍馬而降下災禍,又大聲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馬。但郭靖全神貫注的貼身馬背,便如用繩子牢牢縛住了一般,隨著馬身高低起伏,始終沒給摔下馬背。

  韓小瑩叫道:「靖兒,你下來讓三師父替你吧。」韓寶駒叫道:「不成!一換人就是前功盡棄。」他知道凡是駿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後,那就一生對主人敬畏忠心,要是眾人合力對付,牠卻寧死不屈。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強脾氣,被那小紅馬累得滿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馬頸底下,雙臂環抱,運起勁來。他內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緊,小紅馬翻騰跳躍,擺脫不開,到後來呼氣不得,窒息難當,這才知道遇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動。

  韓寶駒喜道:「成啦,成啦!」郭靖怕那馬逃去,還不敢跳下馬背。韓寶駒道:「下來吧。這馬跟定了你,你趕也趕不走啦。」郭靖依言躍下。

  那小紅馬伸出舌頭,來舐他的手背,神態十分親熱,眾人看得都笑了起來。一名牧人走近細看,小紅馬忽然飛起後足,將他踢了個觔斗。郭靖把馬牽到槽邊,細細洗刷。

  他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練武,各存滿腹狐疑。

  ***

  午飯以後,郭靖來到師父帳中。全金發道:「靖兒,我試試你的開山掌練得怎樣了。」郭靖道:「在這裏嗎?」全金發道:「不錯。在那裏都能遇上敵人,也得練練在小屋子裏與人動手。」說著左手虛揚,右手出拳。

  郭靖照規矩讓了三招,第四招舉手還掌。全金發攻勢凌厲,毫不容情,突然間雙拳「深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打到。這一招絕非練武手法,竟是傷人性命的殺手絕招,雙拳出招狠辣,沉猛之極。郭靖急退,後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氈壁。他大吃一驚,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性,何況他腦筋向來遲鈍,不及轉念,左臂運勁迴圈,已搭住全金發的雙臂,使力往外猛甩。這時全金發拳鋒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勁,已覺他胸肌綿軟一團,竟如毫不受力,轉瞬之間,又被他圈住甩出,雙臂酸麻,竟爾盪了開去,連退三步,這才站定。

  郭靖一呆之下,雙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錯了事,但憑六師父責罰。」他心中又驚又懼,不知自己犯了甚麼大罪,六師父竟要使殺手取他性命。

  柯鎮惡等都站起身來,神色嚴峻。朱聰道:「你暗中跟別人練武,幹麼不讓我們知道?若不是六師父這麼相試,你還想隱瞞下去,是不是?」

  郭靖急道:「只有哲別師父教我射箭刺槍。」朱聰沉著臉道:「還要說謊?」郭靖急得眼淚直流,道:「弟子……弟子決不敢欺瞞師父。」朱聰道:「那麼你一身內功是跟誰學的?你仗著有高人撐腰,把我們六人不放在眼裏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內功?弟子一點也不會啊!」

  朱聰「呸」的一聲,伸手往他胸骨頂下二寸的「鳩尾穴」戳去。這是人身要穴,點中了立即昏暈。郭靖不敢閃避抵禦,只有木立不動,那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將近兩年,雖然心不自知,其實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內勁,朱聰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勁,收緊反彈,將來指滾在一旁,這一下雖然仍是戳到了他身上,卻只令他胸口一痛,並無點穴之功。朱聰這一指雖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內勁化開,不禁更是驚訝,同時怒氣大盛,喝道:「這還不是內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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