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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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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便如傻了一般。那道士拾起地下長劍,遞還給他,一笑轉身。郭靖見他要走,急道:「你……請你,你別走。」道士笑道:「幹麼?」郭靖摸頭搔耳,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撲翻在地,砰砰砰不住磕頭,一口氣也不知磕了幾十個。道士笑道:「你向我磕頭幹甚麼?」 郭靖心裏一酸,見到那道士面色慈祥,猶如遇到親人一般,似乎不論甚麼事都可向他傾吐,忽然兩滴大大的眼淚從胸頰上流了下來,哽咽道:「我我……我蠢得很,功夫老是學不會,惹得六位恩師生氣。」那道士微笑道:「你待怎樣?」郭靖道:「我日夜拚命苦練,可總是不行,說甚麼也不行……」道士道:「你要我指點你一條明路?」郭靖道:「正是!」伏在地下,又砰砰砰的連磕了十幾個頭。 那道士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瞧你倒也誠心。這樣吧,再過三天是月半,明日中天之時,我在崖頂上等你。你可不許對誰說起!」說著向懸崖一指,飄然而去。郭靖急道:「我……我上不去!」那道士毫不理會,猶如足不點地般,早去得遠了。 郭靖心想:「他是故意和我為難,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轉念又想:「我又不是沒師父,六位師父這般用心教我,我自己愚笨,又有甚麼法子?那伯伯本領再高,我學不會,也是枉然。」想到這裏,望著崖頂出了一會神,就撇下了這件事,提起長劍,把「枝擊白猿」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練下去,直練到太陽下山,腹中饑餓,這才回家。 三天幌眼即過。這日下午韓寶駒教他金龍鞭法,這軟兵刃非比別樣,巧勁不到,不但傷不到敵人,反而損了自己。驀然間郭靖勁力一個用錯,軟鞭反過來刷的一聲,在自己腦袋上砸起了老大一個疙瘩。韓寶駒脾氣暴躁,反手就是一記耳光。郭靖不敢作聲,提鞭又練。韓寶駒見他努力,於自己發火倒頗為歉然,郭靖雖接連又出了幾次亂子,也就不再怪責,教了五招鞭法,好好勉勵了幾句,命他自行練習,上馬而去。 練這金龍鞭法時苦頭可就大啦,只練了十數趟,額頭、手臂、大腿上已到處都是烏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上呼呼睡去,一覺醒來,月亮已從山間鑽了出來,只感鞭傷陣陣作痛,臉上給三師父打的這一掌,也尚有麻辣之感。 他望著崖頂,忽然間生出了一股狠勁,咬牙道:「他能上去,我為甚麼不能?」奔到懸崖腳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寸草不生,那裏能再上去一步? 他咬緊牙關,勉力試了兩次,都是剛爬上一步,就是一滑,險險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無望,吁了一口氣,要想下來,那知望下一瞧,只嚇得魂飛魄散。原來上來時一步步的硬挺,想從原路下去時,本來的落腳之點已給凸出的岩石擋住,再也摸索不到,若是湧身向下一跳,勢必碰在山石上撞死。 他處於絕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師父說過的兩句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心想左右是個死,與其在這裏進退不得,不如奮力向上,當下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鑿了兩個孔,輕輕把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試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於是又把右足搬上,總算上了數尺,接著又再向上挖孔。這般勉力硬上了一丈多高,已累得頭暈目眩,手足酸軟。 他定了定神,緊緊伏在石壁之上,調勻呼吸,心想上到山頂還不知要鑿多少孔,而且再鑿得十多個孔,短刀再利,也必鋒摧刃折,但事已至此,只有奮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會,正要舉刀再去鑿孔,忽聽得崖頂上傳下一聲長笑。 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後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塊光溜溜的石壁,聽到笑聲,心中只感奇異,卻不能抬頭觀看。笑聲過後,只見一根粗索從上垂下,垂到眼前就停住不動了。又聽得那三髻道人的聲音說道:「把繩索縛在腰裏,我拉你上來。」郭靖大喜,還刀入鞘,左手伸入一個小洞,手指緊緊扣住了,右手將繩子在腰裏繞了兩圈,打了兩個死結。 那道人叫道:「縛好了嗎?」郭靖道:「縛好了。」那道人似乎沒有聽見,又問:「縛好了麼?」郭靖再答:「縛好啦。」那道人仍然沒有聽見,過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氣不足,聲音送不到這麼遠。你如縛好了,就把繩子扯三下。」 郭靖依言將繩子連扯三扯,突然腰裏一緊,身子忽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他明知道人會將他吊扯上去,但決想不到會如此快法,只感腰裏又是一緊,身子向上飛舉,落將下來,雙腳已踏實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郭靖死裏逃生,雙膝點地,正要磕頭,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已磕了成百個頭了,夠啦,夠啦!好好,你這孩子很有志氣。」 崖頂是個巨大的平台,積滿了皚皚白雪。那道人指著兩塊石鼓般的圓石道:「坐下。」郭靖道:「弟子站著侍奉師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門中人。我不是你師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惶然,依言坐下。 那道人道:「你這六位師父,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我和他們雖然素不相識,但一向聞名相敬。你只要學得六人中恁誰一人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顯露頭角。你又不是不用功,為甚麼十年來進益不多,你可知是甚麼原因?」郭靖道:「那是因為弟子太笨,師父們再用心教也教不會。」那道人笑道:「那也未必盡然,這是教而不明其法,學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請師……師……你的話我實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講到尋常武功,如你眼下的造詣,也是算不錯的了。你學藝之後,首次出手就給小道士打敗,於是心中餒了,以為自己不濟,哈哈,那完全錯了。」 郭靖心中奇怪:「怎麼他也知道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雖然摔了你一個觔斗,但他全以巧勁取勝,講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強得過你。再說,你六位師父的本事,也並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傳你的。」郭靖應道:「是。」心道:「那也不錯。我六個師父武功很高,本來是我自己太蠢。」 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師曾與人家打賭。要是我傳你武功,你師父們知道之後必定不快。他們是極重信義的好漢子,與人賭賽豈能佔人便宜?」郭靖道:「賭賽甚麼?」那道人道:「原來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師父既然尚未與你說知。你現今也不必問。兩年之內,他們必會和你細說。這樣吧,你一番誠心,總算你我有緣,我就傳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覺的法子。」郭靖大奇,心想:「呼吸、坐下、行路、睡覺,我早就會了,何必要你教我?」他暗自懷疑,口中卻是不說。 那道人道:「你把那塊大石上的積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撥去積雪,橫臥在大石之上。那道人道:「這樣睡覺,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話,你要牢牢記住:思定則情忘,體虛則氣運,心死則神活,陽盛則陰消。」郭靖念了幾遍,記在心中,但不知是甚麼意思。 那道人道:「睡覺之前,必須腦中空明澄澈,沒一絲思慮。然後斂身側臥,鼻息綿綿,魂不內蕩,神不外遊。」當下傳授了呼吸運氣之法、靜坐斂慮之術。 郭靖依言試行,起初思潮起伏,難以歸攝,但依著那道人所授緩吐深納的呼吸方法做去,良久良久,漸感心定,丹田中卻有一股氣漸漸暖將上來,崖頂上寒風刺骨,卻也不覺如何難以抵擋。這般靜臥了一個時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對面打坐,睜開眼道:「現下可以睡著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覺醒來,東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長索將他縋將下去,命他當晚再來,一再叮囑他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郭靖當晚又去,仍是那道人用長繩將他縋上。他平日跟著六位師父學武,時時徹夜不歸,他母親也從來不問。 如此晚來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頂打坐練氣。說也奇怪,那道人並未教他一手半腳武功,然而他日間練武之時,竟爾漸漸身輕足健。半年之後,本來勁力使不到的地方,現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勁;原來拚了命也來不及做的招術,忽然做得又快又準。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紀長大了,勤練之後,終於豁然開竅,個個心中大樂。 他每晚上崖時,那道人往往和他並肩齊上,指點他如何運氣使力。直至他無法再上,那道人才攀上崖頂,用長索縋他上去。時日過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來難以攀援之地,到後來已可一躍而上,只在最難處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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