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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張阿生練就了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在屠房裏時常脫光了衣衫,與蠻牛相撞角力為戲,全身又粗又硬,直如包了一層牛皮相似。他知對方這掌劈下來非同小可,但既已閃架不及,當下運氣於肩,猛喝一聲:「好!」硬接了他這一掌,只聽得喀喇一聲,上臂竟被他蘊蓄全真派上乘內功的這一掌生生擊斷。

  朱聰一見大驚,鐵骨扇穿出,疾往丘處機「璇璣穴」點去,這招是寓防於攻,生怕五弟受傷之後,敵人繼續追擊。

  丘處機打傷一人,精神一振,在兵器叢中單掌猶如鐵爪般連續進招。全金發「啊喲」一聲,秤錘已被他抓住。丘處機迴力急奪,全金發力氣不及,被他拉近了兩尺。丘處機側過銅缸,擋在南希仁與朱聰面前,左掌呼的一聲,往全金發天靈蓋直擊下去。

  韓寶駒與韓小瑩大驚,雙雙躍起,兩般兵刃疾向丘處機頭頂擊落。丘處機只得閃身避開。全金發乘機竄出,這一下死裏逃生,只嚇得全身冷汗,但腰眼裏還是給踹中了一腳,劇痛徹骨,滾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焦木本來不想出手,只盼設法和丘處機說明誤會,可是眼見邀來相助的朋友紛紛受傷,自己是正主兒,不能不上,當下袍袖一拂,舉起一段烏焦的短木,往丘處機腋下點去。丘處機心想:「原來這和尚也是個點穴能手,出手不凡。」當下凝神對付。

  柯鎮惡聽得五弟六弟受傷不輕,挺起鐵杖,便要上前助戰。全金發叫道:「大哥,發鐵菱吧!打『晉』位,再打『小過』!」叫聲未歇,颼颼兩聲,兩件暗器一先一後往丘處機眉心與右胯飛到。

  丘處機吃了一驚,心想目盲之人也會施發暗器,而且打得部位如此之準,真是罕見罕聞,雖有旁人以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點,終究也是極難之事。當下銅缸斜轉,噹噹兩聲,兩隻鐵菱都落入了缸內。這鐵菱是柯鎮惡的獨門暗器,四面有角,就如菱角一般,但尖角鋒銳,可不似他故鄉南湖中的沒角菱了,這是他雙眼未盲之時所練成的絕技,暗器既沉,手法又準。丘處機接住兩隻鐵菱,銅缸竟是一幌,心道:「這瞎子好大手勁!」

  這時韓氏兄妹、朱聰、南希仁等都已避在一旁。全金發不住叫喚:「打『中孚』、打『離』位!……好,現下道士踏到了『明夷』……」他這般呼叫方位,和柯鎮惡是十餘年來練熟了的,便是以自己一對眼睛代作義兄的眼睛,六兄妹中也只他一人有此能耐。

  柯鎮惡聞聲發菱,猶如親見,霎時間接連打出了十幾枚鐵菱,把丘處機逼得不住倒退招架,再無還手的餘暇,可是也始終傷他不到。

  柯鎮惡心念一動:「他聽到了六弟的叫喊,先有了防備,自然打他不中了。」這時全金發聲音越來越輕,叫聲中不住夾著呻吟,想是傷痛甚烈,而張阿生竟是一聲不作,不知生死如何。只聽全金發道:「打……打……他……『同人』。」柯鎮惡這次卻不依言,雙手一揚,四枚鐵菱一齊飛出,兩枚分打「同人」之右的「節」位、「損」位,另外兩枚分打「同人」之左的「豐」位、「離」位。

  丘處機向左跨一大步,避開了「同人」的部位,沒料到柯鎮惡竟會突然用計,只聽兩個人同聲驚呼。

  丘處機右肩中了一菱,另外對準「損」位發出的一菱,卻打在韓小瑩背心。

  柯鎮惡又驚又喜,喝道:「七妹,快來!」

  韓小瑩知道大哥的暗器餵有劇毒,厲害無比,忙搶到他身邊。柯鎮惡從袋裏摸出一顆黃色藥丸,塞在她口裏,道:「去睡在後園子泥地上,不可動彈,等我來給你治傷。」韓小瑩拔腳就奔。柯鎮惡叫道:「別跑,別跑!慢慢走去。」韓小瑩登時領悟,暗罵自己愚蠢,中毒後發力奔跑,血行加快,把毒素帶到心裏立時無救,當下放慢腳步,踱到後園。

  丘處機中了一菱,並不如何疼痛,當下也不在意,又和朱聰、焦木等鬥在一起,酣鬥中忽聽得柯鎮惡連叫「別跑!」心念一動,只覺傷口隱隱發麻,不覺大驚,知道暗器上有毒,心裏一寒,不敢戀戰,當即運勁出拳,往南希仁面門猛擊過去。

  南希仁見來勢猛惡,立定馬步,橫過純鋼扁擔,一招「鐵鎖橫江」,攔在面前。丘處機並不收拳,揚聲吐氣,嘿的一聲,一拳打在扁擔正中。南希仁全身大震,雙手虎口迸裂,鮮血直流,噹啷一響,扁擔跌在地下。丘處機情急拚命,這一拳用上了全身之力。南希仁立受內傷,腳步虛浮,突然眼前金星亂冒,喉口發甜,哇的一聲,口中鮮血直噴。

  丘處機雖然又傷一人,但肩頭越來越麻,托著銅缸甚感吃力,大喝一聲,左腿橫掃。韓寶駒躍起避開。丘處機叫道:「往那裏逃?」右手推出,銅缸從半空中罩將下來。韓寶駒身在空中,無處用力,只翻了半個觔斗,巨缸已罩到頂門,他怕傷了身子,當即雙手抱頭縮成一團,砰的一聲大響,銅缸已端端正正的把他罩住。

  丘處機拋出銅缸,當即抽劍在手,點足躍起,伸劍割斷了巨鐘頂上的粗索,左掌推處,那千餘斤重的巨鐘震天價一聲,壓在銅缸之上。韓寶駒再有神力,也爬不出來了。丘處機這兩下使力大了,只感手足酸軟,額頭上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

  柯鎮惡叫道:「快拋劍投降,再挨得片刻,你性命不保。」

  丘處機心想那惡僧與金兵及官兵勾結,寺中窩藏婦女,行為奸惡之極,江南七怪既與他一夥,江湖上所傳俠名也必不確,丘某寧教性命不在,豈能向奸人屈膝?當下長劍揮動,向外殺出。

  江南七怪中只賸下柯鎮惡、朱聰兩人不傷,餘人存亡不知,這時怎能容他脫身出寺?柯鎮惡一擺鐵杖,攔在大門。

  丘處機奪路外闖,長劍勢挾勁風,逕刺柯鎮惡面門。飛天蝙蝠柯鎮惡聽聲辨形,舉杖擋格。噹的一聲,丘處機險些拿劍不住,不覺大驚,心道:「這瞎子內力如此深厚,難道功力在我之上?」接著一劍,又與對方鐵杖相交,這才發覺原來右肩受傷減力,並非對方厲害,倒是自己勁力不濟,當即劍交左手,使開一套學成後從未在臨敵時用過的「同歸劍法」來,劍光閃閃,招招指向柯鎮惡、朱聰、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凌厲進攻。

  這路「同歸劍法」取的是「同歸於盡」之意,要是敵人厲害,自己性命危殆,無可奈何之際,只得使這路劍法拚命,每一招都是猛攻敵人要害,招招狠,劍劍辣,純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雖是上乘劍術,倒與流氓潑皮耍無賴的手段同出一理。原來全真派有個大對頭,長住西域,為人狠毒,武功深不可測,遠在全真七子之上。當年只有他們師父才制他得住,現今師尊逝世,此人一旦重來中原,只怕全真派有覆滅之虞。全真派有一個「天罡北斗陣法」,足可與之匹敵,但必須七人同使,若是倉卒與此人邂逅相逢,未必七人聚齊。這套「同歸劍法」也是意在對付這大對頭,然而可單獨使用,只盼犧牲得一二人與之同歸於盡,因而保全了一眾同門。丘處機此刻身中劇毒,又被三個高手纏住,命在頃刻,只得使出這路不顧一切的武功來。

  拆得十餘招,柯鎮惡腿上中劍。焦木大叫:「柯大哥、朱二弟,讓這道人去吧。」就這麼一疏神,丘處機長劍已從他右肋中刺入。焦木驚呼倒地。

  這時丘處機也已搖搖欲墜,站立不穩。朱聰紅了雙眼,口中咒罵,繞著他前後遊鬥。再戰數合,柯鎮惡總是眼不能視物,被丘處機聲東擊西,虛虛實實,霍霍霍的連刺七八劍,劍勢來路辨別不清,右腿又中一劍,俯身直跌。

  朱聰大罵:「狗道士,賊道士,你身上的毒已行到了心裏啦!你再刺三劍試試。」

  丘處機鬚眉俱張,怒睜雙目,左手提劍,踉踉蹌蹌的追來。朱聰輕功了得,在大殿中繞著佛像如飛奔逃。丘處機自知再也支持不住了,嘆了一口氣,止步不追,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尋出寺的途徑,突然拍的一聲,後心給一物一撞,原來是朱聰從腳上脫下來的一隻布鞋,鞋子雖軟,卻是帶著內勁。

  丘處機身子一幌,腦中只覺烟霧騰騰,神智漸失,正收攝心神間,咚的一下,後腦上又吃了一記,這次是朱聰在佛前面抓起的一個木魚。幸得丘處機內功深厚,換了常人,這一下就得送命,但也已打得他眼前一陣發黑。他提聲叫道:「罷了,罷了!長春子今日死在無恥之徒的手裏!」突覺雙腿酸軟,摔倒在地。

  朱聰怕他摔倒後又再躍起,拿起扇子,俯身來點他胸口穴道,突見他左手一動,知道不妙,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擋,只覺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來,登時向後直飛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已是鮮血狂噴。丘處機最後這一擊乃平生功力之所聚,雖然身子已動彈不得,但這一掌將體內殘存的內勁盡數迸發出來,實是非同小可,朱聰那裏抵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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