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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這天下午申牌時分,知客僧奔進來向枯木稟報:「外面有個道人,大叫大嚷的好不兇惡,口口聲聲要段……段長官出去。」

  枯木把段天德叫來。段天德驚道:「是他,正是他。」枯木道:「這道人如此兇狠,他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段天德道:「不知是那裏來的野道士,也不見武功有甚麼了不起,只不過膂力大些,姪兒無用,因此抵敵不住。」枯木道:「好,我去會會。」當下來到大殿。

  丘處機正要闖進內殿,監寺拚命攔阻,卻攔不住。枯木走上前去,在丘處機臂上輕輕一推,潛用內力,想把他推出殿去,那知這一推猶如碰在棉花堆裏,心知不妙,正想收力,已經來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聲,背心撞在供桌之上,喀喇喇幾聲響,供桌被撞塌了半邊,桌上香爐、燭台紛紛落地。

  枯木大驚,心想:「這道人武功高明之極,豈止膂力大些而已?」當下雙手合十,打個問訊,道:「道長光臨敝寺,有何見教?」丘處機道:「我是來找一個姓段的惡賊。」枯木自知決不是他的敵手,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道長何必跟俗人一般見識?」

  丘處機不理,大踏步走向內殿。這時段天德早已押著李萍在密室裏躲了起來。雲棲寺香火極盛,其時正是春天進香的季節,四方來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丘處機不便強搜,冷笑數聲,退了出去。

  段天德從隱藏之處出來。枯木怒道:「甚麼野道士了?如不是他手下容情,我一條老命早已不在了。」段天德道:「這惡道只怕是金人派來的細作,否則怎麼定要跟咱們大宋軍官為難?」知客僧回來稟報,說那道人已經走了。枯木道:「他說些甚麼?」知客僧道:「他說本寺若不交出那個……那個段長官,他決不罷休。」

  枯木向段天德怒視一眼,說道:「你說話不盡不實,我也難以深究。只是這道人武功實在太強,你若落入他手,性命終究難保。」沉吟半晌,道:「你在這裏不能耽了。我師弟焦木禪師功力遠勝於我,只有他或能敵得住這道人,你到他那裏去避一避吧。」段天德那裏敢說半個不字,討了書信,連夜僱船往嘉興來,投奔法華寺住持焦木大師。

  焦木怎知他攜帶的隨從竟是個女子,既有師兄書信,便收留了。豈知丘處機查知蹤跡,跟著追來,在後園中竟見到了李萍,待得衝進後園查察時,段天德已將李萍拉入了地窖。丘處機還道包惜弱也給藏在寺內,定要焦木交出人來。他是親眼所見,不管焦木如何解說,他總是不信。兩人越說越僵,丘處機一顯武功,焦木自知不是敵手,他與江南七怪素來交好,便約丘處機在醉仙樓上見面。丘處機那口大銅缸,便是從法華寺裏拿來的。待得在醉仙樓頭撞到金兵,丘處機誤會更深。

  ***

  焦木於此中實情,所知自是十分有限,與江南七怪出得酒樓,同到法華寺後,說了師兄枯木禪師薦人前來之事,又道:「素聞全真七子武功了得,均已得了當年重陽真人的真傳,其中長春子尤為傑出,果然名不虛傳。這人雖然魯莽了些,但看來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與老衲無怨無仇,中間定有重大誤會。」

  全金發道:「還是把令師兄薦來的那兩人請來,仔細問問。」焦木道:「不錯,我也沒好好盤問過他們。」正要差人去請段天德,柯鎮惡道:「那丘處機性子好不暴躁,一上來便聲勢汹汹,渾沒把咱們江南武林人物瞧在眼裏。他全真派在北方稱雄,到南方來也想這般橫行霸道,那可不成。這誤會要是解說不了,不得不憑武功決勝,咱們一對一的跟他動手,誰也抵擋不住。他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朱聰道:「咱們跟他來個一擁齊上!」韓寶駒道:「八人打他一個?未免不是好漢。」全金發道:「咱們又不是要傷他性命,只不過叫他平心靜氣的聽焦木大師說個清楚。」韓小瑩道:「江湖上傳言出去,說焦木大師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豈不是壞了咱們名頭?」

  八人議論未決,忽聽得大殿上震天價一聲巨響,似是兩口巨鐘互相撞擊,眾人耳中嗡嗡嗡的好一陣不絕。柯鎮惡一躍而起,叫道:「來啦!」

  八人奔至大殿,又聽得一聲巨響,還夾著金鐵破碎之聲。只見丘處機托著銅缸,正在敲撞大殿上懸著的那口鐵鐘,數擊之下,銅缸已出現了裂口。那道人鬍鬚戟張,圓睜雙眼,怒不可抑。江南七怪不知丘處機本來也非如此一味蠻不講理之人,只因他連日追尋段天德不得,怒火與日俱增,更將平素憎恨金兵之情,盡皆加在一起。七怪卻道他恃藝欺人,決意和他大拚一場。全真七子威名越盛,七怪越是不肯忍讓,倘若丘處機只是個無名之輩,反而易於分說了。

  韓寶駒叫道:「七妹,咱兄妹先上。」他是韓小瑩的堂兄,性子最急,刷的一聲,腰間一條金龍鞭已握在手中,一招「風捲雲殘」,疾往丘處機托著銅缸的右手手腕上捲去。韓小瑩也抽出長劍,逕往丘處機後心刺到。丘處機前後受敵,右手迴轉,鐺的一響,金龍鞭打在銅缸之上,同時身子略側,已讓過了後心來劍。

  古時吳越成仇,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相圖吳國。可是吳王手下有個大將伍子胥,秉承孫武遺教,訓練的士卒精銳異常。勾踐眼見兵卒武藝不及敵國,悶悶不樂。有一日越國忽然來了個美貌少女,劍術精妙無比。勾踐大喜,請她教導越兵劍法,終於以此滅了吳國。嘉興是當年吳越交界之處,兩國用兵,向來以此為戰場,這套越女劍法就在此處流傳下來。只是越國處女當日教給兵卒的劍法旨在上陣決勝,是以斬將刺馬頗為有用,但以之與江湖上武術名家相鬥,就嫌不夠輕靈翔動。到得唐朝末葉,嘉興出了一位劍術名家,依據古劍法要旨而再加創新,於鋒銳之中另蘊複雜變化。韓小瑩從師父處學得了這路劍法,雖然造詣未精,但劍招卻已頗為不凡,她的外號「越女劍」便由劍法之名而得。

  數招一過,丘處機看出她劍法奧妙,當下以快打快。她劍法快,丘處機出手更快,右手以銅缸擋住韓寶駒的金龍鞭,左掌著著搶快,硬打硬拿,要強行奪取韓小瑩手中長劍。片刻之間,韓小瑩倏遇險招,被逼得退到了佛像之旁。

  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彌陀張阿生一個手持純鋼扁擔,一個挺起屠牛的尖刀,上前夾攻。南希仁一語不發,一根扁擔使得虎虎生風。張阿生卻是吼叫連連,滿口江南的市井俚語,丘處機既不懂他說些甚麼,便跟他來個充耳不聞。

  酣戰中丘處機突飛左掌,往張阿生面門劈到。張阿生後仰相避,那知他這一招乃是虛招,右足突然飛出,張阿生手腕一疼,尖刀脫手飛出,他拳術上造詣遠勝兵刃,尖刀脫手,竟是毫不在意,左腿略挫,右掌虛幌,呼的一聲,左拳猛擊而出,勁雄勢急。

  丘處機讚道:「好!」側身避開,連叫:「可惜!可惜!」張阿生問道:「可惜甚麼?」丘處機道:「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卻是自甘墮落,既與惡僧為伍,又去作金兵的走狗。」張阿生大怒,喝道:「蠻不講理的賊道士,你才作金兵走狗!」呼呼呼連擊三拳。丘處機身子後縮,銅缸斜轉,鐺鐺兩聲,張阿生接連兩拳竟都打在缸上。

  朱聰見己方四人聯手,兀自處於下風,向全金發一招手,二人從兩側攻了上去。全金發用的是一桿大鐵秤,秤桿使的是桿棒路子,秤鉤飛出去可以鉤人,猶如飛抓,秤錘則是一個鏈子錘,一件兵器卻有三般用途。朱聰擅於點穴之術,破油紙扇的扇骨乃是鋼鑄,將扇子當作了點穴橛,在各人兵器飛舞中找尋對方的穴道。

  丘處機的銅缸迴旋轉側,宛如一面大盾牌,擋在身前,各人的兵器那裏攻得進去?他左手擒拿劈打,乘隙反襲。那沉重的銅缸拿在手中,身法雖然難以靈動,但以寡敵眾,由此而盡擋敵人來招,畢竟還是利勝於弊。

  焦木見眾人越打越猛,心想時刻一久,雙方必有損傷,急得大叫:「各位住手,請聽我一言。」眾人鬥發了性,卻那裏收得住手?

  丘處機喝道:「下流東西,誰來聽你胡說?瞧我的!」突然間左手拳掌並用,變化無方,連下殺手,酣鬥中驀地飛出一掌,猛向張阿生肩頭劈去,這一掌「天外飛山」去勢奇特,迅捷異常,眼見張阿生無法避開。焦木叫道:「道長休下殺手!」

  但丘處機與六人拚鬥,對方個個都是能手,實已頗感吃力,鬥得久了,只怕支持不住,而且對方尚有兩人虎視在旁,隨時都會殺入,那時自己只怕要葬身在這江南古剎之中了,此刻好容易抓到敵方破綻,豈有容情,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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