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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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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大海喝道:「再好也沒有!」也不問他姓名,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叫道:「看招!」便往他胸口捶了過去。那化子轉身踏上一步,「波」的一聲悶響,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袋。童大海只感到著拳之處軟膩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著甚麼玩意?」那化子冷冷的道:「叫化子捉甚麼?」童大海吃了一驚,失聲道:「蛇……蛇……」那化子道:「不錯,是蛇!」童大海想起適才這一拳,不禁有些噁心,第二拳打出去時抬手直擊面門,豈知這化子縱身一躍,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子,又將背心向著他。 童大海生怕拳頭被袋中大蛇咬著,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將拳頭收轉,舉掌在胸前一擋,右腿踢向對方下盤。那化子見他發毛,暗暗好笑,側身在台上一滾,背負的布袋已靠上他的小腿。這袋中的大蛇其實甚是馴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裏知道,連聲大叫,雙足亂跳。那化子右臂長處,已抓住他胸口,順勢運勁,喝道:「伍子胥舉千斤鼎!」將他身舉在半空。 童大海慌亂中被對方抓住了胸口「紫宮穴」,登時全身酸軟,無法動彈,空自怒氣沖天,卻發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號叫做「千斤鼎」,再見了他這副狼狽情狀,登時全場哄笑,梁長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無禮!」那化子道:「是!」將童大海放在台上,一縱下台,鑽入了人叢。 童大海滿臉脹成了紫醬色,指著台下罵道:「賊化子,再來跟童大爺真刀真槍的打過啊,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麼好漢?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罵化子,台下數千丐幫弟子卻只感到有趣,無人理會於他。 突然間一條人影輕飄飄的縱上高台,左足在台緣一立,搖搖幌幌的似欲摔將下來,童大海心地卻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顯一手上乘武功,手掌剛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帶,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剛」。童大海身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飛出去,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下。眾人瞧那人時,但見他衣飾修潔,長眉俊目,原來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 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見他這招大擒拿手雖然巧妙灑脫,但行徑輕狂,大違忠厚之道,心下不悅,臉色便沉了下來。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東台西同時響起了三個聲音。叫道:「好俊功夫,兄弟來領教幾招!」「這算甚麼?」「人家好意扶你,你卻施暗算!」發話聲中,三個人同時躍上台來。 武修文學兼郭靖、黃蓉兩家,又是家學淵源,得父親與師叔授了一陽指神技,這時在後輩英雄中實已是第一流的人才,見三人齊至,心下暗暗歡喜,尋思:「我同時敗此三人,方顯得功夫。」反而怕這三人分別來鬥,當下更不說話,身形幌動,霎時之間向上台三人每人發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穩,敵招卻倏忽已至,急忙舉手招架。武修文不待對方緩過手來,雙掌翻飛,竟然以一圍三,將三個對方包圍在垓心,自己佔了外勢。那三人互相擠撞,拳腳越加難以施展。台下群雄相顧失色,均想:「郭大俠名震當世,果然名不虛傳,連教出來的徒兒也這般厲害?」 那三個人互相不識,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被武修文一圍住,無法呼應照顧,反而各自牽制。三人連衝數次,始終搶不出武修文以綿密掌法構成的包圍圈子。 完顏萍在台下見丈夫已穩佔上風,心中自是歡喜。郭芙卻道:「這三個人膿包,當然不是小武哥哥的敵手。其實他何必這時候便逞英雄,耗費了力氣?待會有真正高手上台,豈不難以抵敵?」完顏萍微笑不語。 耶律燕平時極愛和郭芙鬥口,嫡親姑嫂,互不相讓,這時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說道:「小叔叔先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這才上台,獨敗群雄,讓你安安穩穩的做個幫主夫人,何等不美?」郭芙臉上一紅,說道:「這許多英雄豪傑,誰不想當幫主?怎說得上『安安穩穩』四字?」 耶律燕道:「其實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麼?」耶律燕道:「剛才梁長老不是說麼?當年丐幫大會君山,師母還不過十多歲,便以一條竹棒打得群雄束手歸服,當上了幫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還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癢。耶律燕往耶律齊背後一躲,笑道:「幫主救命,幫主救命,幫主夫人這要謀財害命啦。」 這時郭芙、武氏兄弟都已三十餘歲,但自來玩鬧慣了的,耶律燕、完顏萍雖均已生兒育女,一見面仍是嘻嘻哈哈,興緻不減當年。 黃蓉早已在大校場四周分佈丐幫弟子,吩咐見有異狀立即來報。她坐在郭靖身旁,時時放眼四顧,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進場來,她一直擔心聖因師太、韓無垢、張一氓等這一干人前來搗亂,但時屆未末申初,四下裏一無動靜,尋思,「那一干人來襄陽到底為的甚麼?說有甚麼圖謀,怎的仍不見有絲毫端倪?如說真的來為襄兒祝壽,世間決無是理。」轉頭看臺上時,只見武修文已將兩人擊下台來,剩下一人苦苦撐持,料得五招之內也須落敗,心想:「今日天下群雄以武會友,為爭丐幫幫主,最後卻不知是誰奪得魁首,獨佔鰲頭。」 *** 其時台下數千英雄心中,個個存的都是這個念頭,但在郭府後花園中,卻有一人始終沒想到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我拿了一枚金針給他,要他今晚來見我一面,他當時親口答應了,怎地到這時還不來?」 她坐在芍藥亭中,臂倚欄干,眼見紅日漸漸西斜,心想:「今日已過去了大半天,他就算立時到來,最多也只有半天相聚。」眼望著地下的芍藥花影,兩根手指拈著剩下的一枚金針,輕輕說道:「我還能求他一件事……但說不定他壓根兒就把我忘了,連今天要來看我都沒記得,這第三件事還說甚麼?」轉念又想:「不會的,決計不會。他是當世大俠,最重然諾,怎能說過的話不算?再過一會兒,嗯,只再過一會兒,他一定便會前來瞧我。」想到不久便能和他見面,不由得暈生雙頰,拈著金針的手指微微發顫。 她輕輕嘆了口氣,一個念頭終是排遣不去:「他雖重然諾,可是我終究是個小姑娘啊。他答應的話倘若是對爹爹說的,無論怎麼也定會信守。但是我呢,我這個小東邪郭襄,在他眼裏算得是甚麼?只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小女孩兒罷啦。這時他便算記得我的話,也不過是哈哈一笑,搖頭說道:『胡鬧,胡鬧!』」 *** 芍藥亭畔,小郭襄細數花影,情思困困。大校場中,黃蓉兀自在反覆推想:「羊太傅廟中芙兒、襄兒遇險,得逢高人暗中解救。靖哥哥說,當世只二人有此剛猛內力,但洪七公恩師已故,靖哥哥更加不是。難道邀集這些旁門左道之士來給襄兒祝壽的並非那個殺死尼摩星的高手?然則此人是誰?老頑童周伯通雖愛玩鬧,行事無此細密;一燈大師端嚴方正,決無如此閒情逸緻;西毒歐陽鋒、慈恩和尚裘千仞都已亡故,竟難道是爹爹?」 她與父親已十餘年不見。黃藥師便如閒雲野鶴,漫遊江湖,誰也不知他的行蹤。說到這件事的古怪難測,倒與他的生性頗有幾分相似。黃藥師名震江湖數十年。乃是出名的「黃老邪」,這些邪魔外道多半和他臭味相投,倘若他出面招集,那些人非賣他的老面子不可。她想到這裏,一呆之下,不自禁的又驚又喜,按理說黃藥師絕不會來跟女兒和外孫女如此胡鬧,但他一生行事從來不可以常理推斷,當真如天外神龍,矯夭變幻。黃蓉雖是他的親生女兒,卻也往往莫測高深。他大舉邀人來給外孫女祝壽,說不定自有深意呢? 她想到這裏,向郭芙招了招手,命她過來,低聲問道:「你妹子在風陵渡出去了一日兩夜,她回來後,有沒說起外公甚麼事?」郭芙一怔,道:「外公?沒有啊!妹子連外公的面也沒見過。」黃蓉道:「你再仔細想想,她在風陵渡和西山一窟鬼一齊出去,到底還講到誰沒有?」 郭芙道:「沒有啊,沒說到誰。」她自知妹子當日為的是去瞧楊過,但在父母面前,最怕的便是提及「楊過」兩個字。母親倒還罷了,父親只要一聽見,往往臉色一沉,便有一兩天不跟她說話。因此妹子既然沒說,她也就樂得不提,何況此事早已過去,並無下文,又何必提起此人,自討沒趣? 黃蓉見她臉色微微有異,料到她心中還隱瞞著甚麼,說道:「眼前之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聽到見到過甚麼,全說給我知道。」郭芙見母親臉色鄭重,不敢再瞞,只得道:「只是聽幾個閒人講起甚麼神鵰大俠,那便是楊……楊……楊過了。妹子便說要去瞧瞧他。」黃蓉心中一凜,道:「見到了他沒有?」郭芙道:「一定沒見到,倘若見到了,妹子還不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麼?」 黃蓉心中暗叫:「是過兒,是過兒!當真是他麼?」問道:「在羊太傅廟中出手殺死尼摩星的,你想會不會是他?」郭芙道:「怎麼會啊?楊……楊大哥怎會有這等好功夫?」黃蓉道:「你跟你妹子在羊太傅廟中說了些甚麼,從頭至尾跟我說,一句也不能漏了。」 郭芙道:「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妹子就是愛跟我頂嘴。」於是將妹子如何說不赴英雄大宴,不瞧丐幫推舉幫主、如何在她生日那天將有一位少年英俊的英雄來見她等言語一一說了,最後笑道:「她朋友果真來了不少,但不是和尚尼姑便是老頭兒老太婆,那有甚麼少年英俊的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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